115、扶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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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房子——！”</p>

不知道是谁指着下面惊叹了一声, 引得人人都扒着船舷、伸着脑袋往下看。</p>

“真的好多……！”</p>

“还有很多船！”</p>

澹州临海，拥有这片大陆上最大也最热闹的港口。无数船只泊在岸边，蚂蚁大小的人忙忙碌碌地卸货。</p>

现下已是夕阳遍洒，南方的海比东海更清澈, 晶莹的深蓝呈现出饱满复杂的光泽变化。有船只从夕阳落下的方向驶回，在海面划开一道迤逦的白浪。</p>

有人说：“你们一群修士，放开了神识就能看到的景象，非要大呼小叫做什么？”</p>

船边趴着的北斗修士们齐刷刷回头，盯着说话的人。</p>

蒋青萝梗着脖子, 一张本来就长的脸拉得更长：“看什么？我说得不对？”</p>

离她最近的柳清灵犹犹豫豫地伸出手, 说：“师姐, 鸭子……”</p>

“——嘎！嘎嘎！”</p>

毛茸茸的鸭子趴在蒋青萝头上，两只翅膀不断扑腾, 四白眼兴奋地看着下方的城市。</p>

至于鸭子的脚蹼, 当然踩在了蒋青萝的肩上, 还踮了起来, 来回踩个不停。</p>

石无患若有所思：“原来凤凰的腿这么长……若是能化形, 想必也是个美人。”</p>

陈楚楚作势欲呕：“你连鸭子都不放过, 你是禽兽吗？！”</p>

柳清灵困惑：“师姐，你什么时候让达达踩你头上了？”</p>

谢蕴昭说：“我知道。”</p>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甚至连蒋青萝也臭着脸看过来：“快把这只鸭子弄下去！”</p>

谢蕴昭站在原地不动，很认真地解释：“古人云，凤凰非梧桐不止。达达虽然看上去是一只鸭子，但她实际上是凤凰, 而船上又没有梧桐木，那想来青萝也能勉强一用。”</p>

“……勉强？！小贼找打！”蒋青萝抽出了腰上的鞭子，顶着一头的鸭子，怒道，“快把它弄下去！”</p>

“啊嘎！”</p>

达达低下头，一口咬住了蒋青萝的头发。</p>

蒋师姐浑身一抖，僵着脸，开始努力甩头，试图把达达弄下去。然而鸭子执著地咬着她的头发，堪称稳若磐石，无论如何都甩不下去。</p>

“谢蕴昭谢蕴昭谢蕴昭……！”</p>

颜师兄笑眯眯地冒出来：“蒋师妹，看来达达很喜欢你。灵兽总是对喜欢的人类才会比较特别，老爹你说呢？”</p>

他伸出手，亲亲热热地去勾大白鹤细长的脖子。</p>

后者不耐烦地拍开他。</p>

“老爹你不喜欢我了……唔噗！”</p>

大白鹤冷着脸，一翅膀将颜师兄掀在地上，还一脚爪踏上了他的背，眼里放射出冷酷无情的光芒。</p>

颜师兄抬起头，对蒋师姐伸出大拇指，微笑道：“看，这就是灵兽的爱……”</p>

蒋青萝努力扯着头上的鸭子，暴躁道：“我看是你脑壳坏了！”</p>

楼船缓缓朝海面降落，船上的修士打成一团。</p>

也有人站在一边，云淡风轻、事不关己地欣赏风景。</p>

谢蕴昭说：“师兄，你瞧，出门还是人多才热闹。”</p>

白衣翠冠的剑修站在她身边，离她最近，也离众人最远。他单手扶着船舷，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我倒是觉得他们吵闹，要是一个都不在就更好了。”</p>

“师兄。”</p>

“嗯。”</p>

“你的杀气要收不住了。”</p>

剑修继续微笑：“真的？”</p>

谢蕴昭摸了摸边上瑟瑟发抖的阿拉斯减，语重心长：“团队旅游已经是既定事实，你不要闹小孩子脾气。”</p>

剑修保持微笑：“我是把他们全部扔进海里，还是一个个打晕了捆好再扔进海里，师妹更喜欢哪一种？”</p>

“一个都不喜欢，你快别……”</p>

“要么干脆为他们在澹州寻一门亲事，每个都嫁出去吧？”</p>

师兄的笑容益发温柔，眼中满是款款柔情，体贴之意都快溢出来了——要不是他身上的杀气已经把阿拉斯减吓得缩成一团了的话。</p>

他已经彻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幽幽盯着那边闹来闹去的同门，自言自语：“一人喂上百颗迷魂丹，送出去成亲，等醒来应该连孩子都出生了，总不能再后悔……”</p>

谢蕴昭：……</p>

她伸出双手，贴住这个人的脸颊。</p>

“师兄，冷静，正常一点。那是同门，不是奇奇怪怪的东西。”</p>

剑修的视线凝聚在她脸上。他好像才清醒过来似地，眨了眨眼，表情变得无辜起来。</p>

“师妹说什么？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他含着笑，捉住她的手腕，“真要做什么，我不会用这样后患无穷的手段。”</p>

“……没有后患的手段也不该用。”</p>

“是么？那就有些令我为难了。”他悠悠说道，语气有些促狭，“那么，为了让我答应，师妹要用什么来交换？”</p>

他稍稍低头，将脸颊凑近，放低声音：“你好好想想？”</p>

几缕发丝垂落，挡去了夕晖，令他眼里深沉的黑色更多了几许诱哄。</p>

谢蕴昭屏住呼吸，有些羞涩地笑了笑。</p>

“那……”</p>

——哧溜！</p>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一边的阿拉斯减，让狗头怼了上去。</p>

阿拉斯减向来是一只亲人的好狗，对谢蕴昭身边的人总是亲亲热热、记吃不记打。它刚才被某人的杀气吓得呜咽不停，现在又高高兴兴起来，本能地伸舌头重重一舔——</p>

剑修保持微笑，僵立原地，和一只无辜的狗狗眼神相对。</p>

阿拉斯减伸着舌头吐气，傻笑着看他。</p>

谢蕴昭比起大拇指，严肃而真诚：“我愿用阿拉斯减纯洁的亲吻来交换！”</p>

狗狗有助于人类心理疾病治疗和康复，想来也对中二黑化很有一套。师兄黑化她不怕，阿拉斯减带回家。</p>

她可真是太机智了！</p>

卫枕流：……</p>

他僵笑的嘴角微微抽搐：“这倒是……大可不必……”</p>

某只围观的大白鹤幸灾乐祸地“咕咕咕”笑起来。</p>

并再次一翅膀拍翻了试图来蹭它的颜师兄。</p>

……</p>

北斗仙宗的楼船靠了岸。</p>

早在他们出现在半空时，就有很多人抬头观察他们了。待他们一落在海面，码头上立即就有人高声呼喝，客客气气地问他们是哪里来的修士。</p>

卫枕流是一船人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也就由他开口：“我们来自瀛州水月阁，山间小派，无足挂齿。”</p>

北斗仙宗名头太大，不如低调行事。出门前，众人也都变换了法袍的模样，不再是统一的月白衣饰。</p>

天底下叫“水月阁”的门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总不会出错。</p>

对方“咦”了一声，打量几眼他们的船，啧啧称奇：“原来瀛州的修士财力这般雄厚，这楼船可不是一般门派能购置得起的。不知水月阁的诸位，来扶风城有何事？”</p>

一行人还未答话，就听码头另一头传来一声娇笑。但声音虽娇，说话却辣。</p>

“温老四，你懂不懂规矩了？今日是三月初十，按理轮不到你们温家在这里抢人吧？这扶风城的规矩，你们还要不要了？”</p>

一名大红衣裙、五官明艳的女人领着一群下人，出现在码头上。她年纪约三十多岁，眼神妩媚又沉淀着岁月的风韵，虽然张扬却并不讨人厌。</p>

她说完温老四，又笑着来看北斗众人：“诸位仙长可是第一次来扶风城？不若由我带诸位仙长游历一番，若有什么事，也大可吩咐，我定会办得妥妥当当。”</p>

先头说话的温老四是个四十岁上下、留着一小簇山羊胡的中年人。他看见女人，面上掠过一丝不自在，随即又理直气壮道：“什么规矩不规矩？何七娘，你想揽这金刚钻，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瓷器活？何家今时不同往日，这次花会一过，你们多半就要被商会除名，还摆什么派头？”</p>

何七娘眼神微变，却仍笑道：“怎么，九千家没发话，你温家倒是迫不及待要跳出来分食了？难道这扶风城的商会改姓温了？”</p>

“……你莫乱说话！”温老四面色一沉。</p>

何七娘昂首挺胸，道：“我何家一日还是商会一员，那就一日得按商会的规矩来办！你温家若执意坏了规矩，明日我就去石碑下跪着，求大家评评理！”</p>

也不知道那“石碑”是什么东西，听得温老四额头冒汗。</p>

他面皮抽了几下，神色数变，最后竟扯出一个假惺惺的笑：“何七娘，说什么呢。哎哟，今日是初十？瞧我这记性……走了，走了。”</p>

他打了个哈哈，又朝船上众人一拱手，便带着人转身离去。</p>

何七娘鄙夷地啐了一口，回头又是笑得亲亲热热。最后一缕夕晖映在她面上，好像名贵的宝石绽放火彩，明艳不可方物。</p>

“让众仙长见笑了。”</p>

谢蕴昭趴在船边，兴致勃勃地看完这一场“抢生意”的戏码。她心里转过几个念头，却没有急着表现出来。</p>

她问：“你是何七娘子？我们第一次来扶风城，有事要拜访故人，不知道七娘子有何见解？”</p>

何七娘看了一眼卫枕流，又看看她，面色如常，没有露出丝毫诧异。她只笑问：“仙长寻访的故人是世家中人，亦或扶风城百姓？”</p>

“是世家中人。”</p>

“这样的话，我建议仙长今夜憩息一晚，明日再去拜访。”</p>

“为何？”谢蕴昭问，“难道扶风城也有宵禁？”</p>

“‘也’？看来仙长们还去过平京。”何七娘若有所思，爽朗一笑，“扶风城没那么大规矩。况且，我们这儿的夜市整个南部都十分有名，若是宵禁了，不知多少人抱怨呢。”</p>

和面对温老四不同，何七娘这会儿的语气热情又不过分亲近，拿捏得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p>

谢蕴昭更好奇：“既然没有宵禁，为何不能晚上拜访？”</p>

何七娘解释道：“若是百姓，自然无碍。不过世家大多讲究晨昏定省，夕食后便不再会客，而要在家中整肃规矩，反省一日得失。”</p>

“原来是这样。”谢蕴昭笑眯眯，“我们山野中人，的确不知道世家的习惯，还好有七娘子提醒。”</p>

何七娘忙道：“不敢说‘提醒’。若仙长有急事，也不必理会我这些话。”</p>

“没什么急事，就随便来逛逛。”</p>

谢蕴昭跳下船，落在码头上，也将七娘子看得更清楚了些。这位美人明丽热情，眼神又很精明，饶是如此，她的眉眼也很有些熟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