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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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意世浑浊, 孤光耀太空。</p>

今夜的平京注定不眠。</p>

灵火的光焰、黑白的太极图、隐约出现的金莲幻影……</p>

这些光落在下京区的废墟上, 从碎石瓦砾上掠过，从水井幽深的微光里掠过。</p>

也在阿拉斯减的眼睛里闪烁不止。</p>

它背着达达，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两只前爪搭在头上, 尖耳朵紧张地竖着，时不时抖一下。</p>

阿拉斯减原本是和郭真人在一起的。它以为自己和达达、郭老头一起，会在今天晚上努力保护那个人。</p>

但是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阿拉斯减的理解力。</p>

它是一只刚满两岁的狗，对世间的一切都还懵懵懂懂。</p>

它只知道那个人现在在拼命地战斗, 刚才达达也在拼命地战斗。至于另一个灰白胡子的人类老头为什么不见了……它搞不明白。</p>

也许是抛弃他们了吧。很多人类都是这样的。</p>

“欧呜……”</p>

阿拉斯减能感受到空中那强横无匹的力量。在它的思维里, 那好像无数团太阳，把夜空挤得满满当当。</p>

它感到畏惧, 隐隐地却又有一丝兴奋和渴望。</p>

它试图站起来, 可每每都被突然扫过的冷风吓得夹住尾巴，重新匍匐在地。</p>

和那些修士相比, 它的实力太低微了——它完全明白这一点。</p>

而且, 它还要保护好背上的达达。</p>

阿拉斯减的眼睛紧紧随着那名女修而转动。它的尾巴也在不断摆来摆去。</p>

“嘎……嘎嘎……”</p>

“欧呜！”</p>

——你醒了吗！</p>

它们之间享有天然的沟通。</p>

“嘎……”</p>

鸭子拍着翅膀，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它明黄色的绒毛已经被烧焦了很多，身上还留着血痂口子；但是，它的四白眼里仍旧透出深深的倔强。</p>

达达一翻身, 就从阿拉斯减的背上滚了下去。</p>

阿拉斯减赶忙接住它。</p>

“欧呜！欧呜欧呜！”你在做什么，你受伤了，需要好好休息！</p>

阿拉斯减焦急地摇着尾巴，劝说鸭子。</p>

可是, 鸭子却摇摇脑袋，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p>

它昂起头，看着天空中那场战斗，再次张开了双翅。</p>

几点火星从它身上迸发而出。</p>

“欧呜……？”阿拉斯减睁大了两只蓝色的眼睛。</p>

——达达，你不会是要……</p>

“嘎！”鸭子满脸倔强。那倔强比最难啃的骨头更坚硬，阿拉斯减敢保证自己咬不开。</p>

——我要去帮她！</p>

“欧呜欧呜！”狗子急得原地转圈，鼻孔里“呼哧呼哧”喘气。</p>

——可是你才受了伤……我们都太弱小了，上去只会添乱……</p>

“嘎！！”</p>

鸭子严厉地瞪了它一眼，凶巴巴地扬起翅膀。可是，它的声音都在颤抖。</p>

阿拉斯减被凶得定在原地，缩起脖子。它脖子上的毛都委屈地蜷缩起来，像一大圈毛绒绒的毛领子。</p>

“欧呜……”</p>

达达的神情稍微和缓了一些。它用翅膀尖点了点狗子，表情很是威严：‘嘎嘎嘎，嘎嘎！’</p>

——你确实没有什么力量，所以你就好好躲在这里，等我和谢蕴昭回来！</p>

叮嘱完后，鸭子就扭开脸，继续扑腾翅膀，竭力想再一次变成刚才华丽威风的凤凰。</p>

阿拉斯减被它说得低下狗头，蓝眼睛倏然黯淡。</p>

是啊，它是最弱小的。实力不如谢蕴昭，不如达达，也比不上天上的那些人。</p>

因为它只是一条平凡的狗。</p>

什么忙也帮不上，最大的本事是跟在谢蕴昭、老头子身边奔跑。但就算是这样，也会让他们在背后被嘲笑、被指指点点。</p>

那些人都说……他们实在没事做，才花精力养一条什么都不会的凡犬。</p>

它只是一条凡犬。</p>

如果它生下来的时候有兄弟姐妹，它一定是里面最弱的一只，会被父母毫不犹豫地放弃，丢到野外自生自灭。</p>

……不对，说不定它就是这样被丢掉的。</p>

丢掉之后……才漂流到了辰极岛上，才遇见了谢蕴昭、老头子。还遇见了达达。</p>

它是没有用的凡犬，只会撒欢、吃东西，在他们没事的时候逗他们开心。</p>

只是凡犬。现在还要达达来保护。</p>

“欧呜……”</p>

……可是很不甘心。</p>

为什么会这样？</p>

只是凡犬，就要缩在一边，瑟瑟发抖地捂住脑袋等其他人保护吗？</p>

明明，明明……</p>

阿拉斯减紧紧抓住地面。</p>

它平时和别人玩耍时，尖利的爪子都小心地收在手掌里，绝不会将人划伤。</p>

大狗盯着自己的爪子。</p>

它很习惯收起爪子，也很习惯包好獠牙。</p>

它一直以来都这样做，甚至它自己都差点忘了……原来它也是有尖牙利爪的。</p>

它刨了刨地面，咧了咧嘴，舔了舔自己的牙齿。</p>

尖的。</p>

“……嘎？”</p>

达达察觉到了异常。它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眯起一双对焦都不准的四白眼，还试图瞪它。</p>

——阿拉斯减，你在搞什么？</p>

阿拉斯减站起来，昂起头，舒展身躯，绷直全身的肌肉。</p>

并且像狼一样呼喊：“嗷呜——”</p>

——我想起来了。</p>

“嘎？”你想起来什么了？你这幅样子要干嘛？</p>

“嗷呜——”</p>

——明明……狗的天职，就是要守护主人。凡犬，灵犬，什么犬……不管是什么犬，都是要守护主人的！</p>

——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还有这幅牙齿和利爪！</p>

“嗷呜——”</p>

天空起了雾。</p>

红色的雾。</p>

或者那并不是雾……而是红色的月光。</p>

今夜是满月。月亮会完整地高悬青天，自东到西，照亮尘世间的一切。</p>

而现在，那轮洁净无瑕的月亮忽而蒙上了淡淡的红光。</p>

天降异象，令所有人不禁抬头。唯有火海中战斗的二人视若无睹。</p>

“红月……”有人思索片刻，不大确定地说，“莫非是……天犬？！”</p>

一道足有五丈长、三丈高的野兽，踏月而起，跃过火焰，忽地横亘在谢蕴昭和谢九之间。</p>

它双耳竖起，尖端长有白毛；腹部雪白，背毛暗红，长尾燃烧着火焰，两只蓝眼睛炯炯有神。</p>

“嗷呜——”</p>

竟然是消失数万年的上古凶兽——天犬。</p>

上古典籍记载，叡山有赤犬，名曰天犬，其所下者有兵。</p>

象征兵祸与战乱的凶兽——天犬。</p>

古之修士曾充满敬畏地描述过它：</p>

天狗所止地尽倾，余光烛天为流星，长数十丈，其疾如风，其声如雷，其光如电。</p>

“……嘎？”</p>

地面上的鸭子惊掉了几根烧焦的羽毛。</p>

“……阿拉斯减？！”</p>

谢蕴昭不确定道。</p>

威风凛凛的天犬回过头。它浑身血煞，面带凶恶，目光慑人至极，竟隐有刀兵加身的刺痛感。</p>

它张开嘴，露出满口寒光闪闪的獠牙。</p>

一颗硕大无比的头颅靠近过来，血盆大口朝谢蕴昭张开。</p>

……然后，舔了谢蕴昭一口。</p>

谢蕴昭：……</p>

天犬火焰一般的尾巴愉快地摇动起来。</p>

谢蕴昭抹了把脸，也抹了满手口水。</p>

灵力流转，将她的一身狼狈涤荡一新。</p>

“好歹回去再撒娇啊……傻瓜阿拉斯减。”</p>

“先是达达，再是你……两个小不点凑什么热闹？回去一定让老头子收拾你们，罚你们晚饭吃素。”</p>

她再抹了把脸。</p>

然后谢蕴昭一跃而起，跳上天犬的头顶。</p>

长长的毛皮如暗红的草丛高低摇曳，掠过她身边，如一支无声的凛凛战歌。</p>

居高而临下。这一回，仰望的人变成了谢九。</p>

黑衣青年足踏太极图、手执徒妄剑，黑发纷飞，与夜色相融，而与火光格格不入。</p>

谢九波澜不惊，淡淡道：“未成年的天犬罢了。”</p>

“是吗？”</p>

谢蕴昭也并不动气。</p>

甚至，大敌当前之际，她却还闭上了双眼。</p>

她背后的龙女幻影，也同样闭上了双眼。</p>

“但谢九，我已经是神游境了。”</p>

太阿剑灵光阵阵，如潮水涌动的波纹。</p>

龙女怀里的金莲似有生命，光芒像呼吸起伏。</p>

谢九专注地看着她，双眼映着红色的月光，却依旧有深不见底的沉郁。</p>

“神游境又如何？”</p>

他四周有虚幻的黑白光影摇曳，令他的身影和声音也都变得虚幻缥缈，难以定位。</p>

“灵蕴，我不止神游境。”他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回荡，“你杀不了我，罢手吧。”</p>

太阿剑起，金莲光落。</p>

金红交接，一道巨大的剑影在夜空中成型。</p>

剑尖对准了谢九。</p>

谢蕴昭的声音也变得飘渺起来。</p>

“你说得对，神游境杀不死你。”</p>

空中的龙女缓缓睁眼。</p>

天犬头顶的女修缓缓睁眼。</p>

“但是……神游境能看得更高、更远。”</p>

剑影凝实，剑光大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