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仙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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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梦洞府的梨花开了。</p>

梨树在东侧院墙外, 正和西侧满墙的太阳火棘相对。前几年看着都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树, 今年却忽而一身戴雪的柔白。</p>

四月春末的风吹起时，谢蕴昭在自家门口捡到一颗灰白色的蛋。大约两只手掌加起来那么高，质地细密坚硬, 夹杂着微小的杂点。蛋放在一只铺满干草的柳条篮里, 上面贴了一张纸，写着：凤凰蛋。</p>

谢蕴昭捧着蛋，左右看了看。微梦洞府前都是一层层的梯田，只有靠近院子的地方栽种观赏性的花木和一些灌木丛。四周静悄悄的, 云影度过水田的中心。</p>

没有人。</p>

“嗯……”谢蕴昭沉思片刻, 放开声音戏剧化地惊呼一声，“哎呀我的天哪, 是谁这么缺德, 把一颗碎了的蛋扔在我家门口啊？垃圾分类知不知道呀？”</p>

边上的灌木丛窸窣几下，忽地“蹭”一下冒出个人影。</p>

“胡说, 明明是完好无损的！”一道白衣绯裙的丽影大声反驳。</p>

两人面面相觑。</p>

摇光千金双手握拳, 精心修饰过的眉毛忍耐地抽了两下，而后僵硬地昂起头、转过身，摆出一个练习了无数遍的衣带飘飘、暗含清愁的优美背影。“不要了，赏给你。”她高傲地说, “我只是路过。”</p>

谢蕴昭眨了眨眼。</p>

“你……”</p>

“只是我不要的才赏给你，不要自作多情！”</p>

天枢小师妹再眨一下眼，轻咳一声：“我是想说，你头发上有一只毛毛虫。说起来我家有很多花, 蝴蝶都喜欢在这边生产幼虫……”</p>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尖叫爆发出来。那道优美出尘的纤细背影崩溃地蹦跶了几下，然后一个踉跄栽进了旁边的水田。片刻后，一道淡红流光自水下飞出，消失在了东方的天空中。</p>

“欧呜？”一只黑白的幼犬蹭过来，疑惑地抖了抖身上的毛。</p>

谢蕴昭低头看着自家的狗。</p>

“其实我是骗她的。”她对阿拉斯减说。</p>

“欧呜？”</p>

“什么，你问我的良心痛不痛？不痛，十分舒适。”</p>

“欧呜！”</p>

“你也这样觉得？那真是太好了。”</p>

阿拉斯减盯着她手里的蛋，吐着舌头，嘴边渐渐流下了可疑的口水。</p>

“欧呜……”</p>

“这个不能吃！”</p>

“不过……灵兽蛋应该怎么养呢？”</p>

……</p>

“孵蛋，最重要的是温度，而且需要稳定的温度。越是强大的灵兽，孵化的条件也就越苛刻。对了，你是怎么知道这是凤凰蛋的？凤凰是上古神兽，销声匿迹已有十数万年，就像龙一样。”</p>

燕芳菲合上书，问。</p>

“柳清灵写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她也没告诉我她为什么知道。”并且还被一条虚假的毛毛虫吓得变成了水田里的倒栽葱。</p>

“大约是禹庆师弟告诉她的吧。”燕芳菲若有所思，“对了，水要再烫一些。”</p>

“好的燕师叔！”</p>

谢蕴昭蹲在院子里，支起一口小锅，锅里“咕嘟咕嘟”，而她正不断往里面继续加柴。那颗灰白色的、据说是凤凰蛋的东西，就躺在她脚边，距离火焰很近。</p>

蛋在微微晃动。也许是被风吹的吧。这吹得也太像发抖了。</p>

冯延康抱着阿拉斯减，一脸恍惚地看着这一幕。</p>

最后，老头子的目光缓缓钉在了洞明峰主身上。一米五的洞明峰主蹲在锅的另一边，用书遮了半张脸，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缓缓转过来，对上了冯延康的目光。</p>

“你们……”他心情复杂地开口，“是打算把这颗据说是凤凰蛋的蛋给煮了吗？”</p>

峰主的脸诡异地飞起了两抹绯红。</p>

“冯师兄如果想煮……就煮了吧。”她细声细气地回答。</p>

谢蕴昭的手哆嗦了一下，柴没拿稳，导致炉火飘忽了一刻。燕芳菲的死亡凝视立刻发射过来，带着幽幽之意：“注意水温。要是水温不够……就煮不熟凤凰蛋了。”</p>

“什么，你们真要煮了？！”冯延康大惊失色，“好歹……”</p>

“好歹拿出去也能随随便便卖个几十万说不定上百万灵石嘛，对不对？说得我真想卖了。”谢蕴昭心动片刻，才幽幽道，“师父您误会了，今天燕师叔是来教我水炼法的。我抄完了《丹药基础》的前200卷，燕师叔说可以先炼一炉丹试试。”</p>

“阿昭很有天赋。”燕芳菲用书本遮住大半张脸，露出一双比平时亮了很多的黑眼睛，还是那么细声细气、令谢蕴昭十分不习惯的声音，“冯师兄收了一个好弟子。”</p>

老头子立即眉开眼笑：“不错不错，阿昭是好孩子。燕师妹真有眼光。”</p>

洞明峰主脸又悄悄红了：“冯师兄不怪我现在才来看你就好……”</p>

“不怪，有什么好怪的？我还以为你要因为我走了灵食的路子，而生我一百年的气。这不才二十年吗。”</p>

“其实我没有生冯师兄的气……”</p>

“我知道，你是在闭关清修。这二十年里，多亏你那些弟子不时送来灵植种子……”</p>

聊上了。</p>

谢蕴昭很想说一句“燕师叔你不是都叫我‘谢师侄’的吗”，但她忍住了。当她和一米五的洞明峰主对视时，她发誓自己感到了一丝虎视眈眈之意。</p>

这种时候乖乖烧水、当一个沉默乖巧的路人徒弟就对了。</p>

[来自燕芳菲的【好感值】+50]</p>

阿拉斯减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好奇地用湿润的鼻子去蹭凤凰蛋。它还试着用牙齿咬了一口，却只蹭得蛋壳到处都是口水。它还想再咬，却被主人一指头戳得趴在了地上，懵懵地扑腾着四只小短腿。</p>

谢蕴昭的心神渐渐集中在炉子上。</p>

燕芳菲让她炼的是最简单的补气丹。补气丹是地级丹药，也是修仙界中最为常见和普遍的丹药，用于补充灵力。据说每一位炼丹师最开始学会的，都是补气丹。</p>

无论是丹药还是法器，都分为地、灵、宝、玄四级。地级是最基础的等级。</p>

而对炼丹师和炼器师而言，这也是百丈高楼的第一步。</p>

补气丹的丹方：半月莲切碎丢进去，小火熬四分之一柱香。再同时加一钱槭叶草、二钱凉萝茎，并加大火力……</p>

她盯着锅里不断冒泡的沸水，见水雾弥漫、丹液滚动，空气中的药香逐渐收紧。慢慢地，她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下来。</p>

“感觉和熬粥也差不多。”谢蕴昭嘀咕。</p>

燕芳菲敏锐地投来一眼，不假思索道：“丹药大道，口腹之欲怎能与之相比……”</p>

她看了一眼那头的冯延康，口中话语硬生生转了个弯：“除非是冯师兄这里的灵食。”</p>

冯延康立即眉开眼笑：“燕师妹真有眼光！看来你果真想通了！”</p>

“哼，但冯师兄的灵食，比起丹药大道还是差那么一些的。”</p>

“谁说的？我的灵食也是无上大道！返璞归真，效法自然！”</p>

“不，丹药才是最正统的道路！”</p>

一米五的洞明峰主猛地站起来，小脸上还是平淡无波的表情，眼睛却更加明亮。</p>

老头子瞪着眼，面对娇小的、二十年不见的师妹，也坚持自我，寸步不让。</p>

又吵起来了。</p>

微梦洞府中热热闹闹。</p>

两个长辈在旁边吵得像幼稚园的小朋友；阿拉斯减在用爪子推凤凰蛋，把它当成个不倒翁玩。</p>

而谢蕴昭……她在旁若无人地炼丹。</p>

一开始她心中还在胡思乱想：炼丹会有话本子里说的华丽意象么？这一炉失败了怎么办？刚刚的材料是不是加多了？哎呀，阿拉斯减会不会弄破凤凰蛋？燕师叔是不是喜欢老头子？老头子真是宇宙级直男……</p>

到了后来，所有杂乱的想法都消失了。</p>

声音消失了，影像消失了。</p>

外部的世界都消失了。</p>

她的眼里，渐渐只看得见这一汪不断沉淀、不断凝固的丹液。</p>

冥冥之中，识海里的星空展开了；龙女的幻象轻声发笑。她伸出洁白纤细的手臂，握着带了露水的莲花，往前方轻轻一点——</p>

与此同时，谢蕴昭也鬼使神差地，将灵力集中于指尖，往某个气流变幻、道意流转、飘渺不定的关键之处——轻轻一点。</p>

嗤——</p>

如同水蒸气冒出的声音。</p>

微梦洞府中的声响忽地一静。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道袅袅升起的白烟上。</p>

“炼成了？”</p>

燕芳菲顾不得和老头子置气，快步走来，却见谢蕴昭扒着锅往里看了一眼，立刻拿袖子遮住锅，转过身一脸讪笑。</p>

“燕师叔……你是不是说过，一炉成功的补气丹大致在12-20粒之间？”她有点心虚，“而且合格的补气丹是纯白或者淡黄色的？”</p>

“你没炼出来？”燕芳菲停下脚步，歪了歪头，猫儿似的大眼睛眨巴几下。</p>

“炼出来了5粒……”谢蕴昭咳了一声，“颜色么，也不大对。”</p>

“你初次炼丹，五粒已算不错。”燕芳菲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想我当年初次炼补气丹，也不过成了十二粒而已。”</p>

“别听你燕师叔谦虚，她可是被誉为修仙界第一炼丹师……当年第一次炼丹就成了十二粒，叫师父大大长脸。”冯延康立即安慰自家徒儿，忽地声音一顿，不确定地看向燕芳菲，“燕师妹……这炼丹的材料费，不需要赔吧？”</p>

燕芳菲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扭头，不理他了。</p>

“我瞧瞧你炼的丹药。”</p>

一米五的洞明峰主板着脸，走得很有气势。谢蕴昭拎着阿拉斯减的后颈，恭恭敬敬让开道路，并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师父。</p>

老头子：……？</p>

燕芳菲伸出右手，随意在半空一招，就见锅里飞出五粒圆溜溜的丹药，乖乖落入她的掌中。那既不是纯白也不是淡黄，却是令人惊讶的透明质地，仿佛五粒正圆形的果冻。</p>

燕芳菲动作微微一顿。她将五粒丹药托得更高，好让阳光穿过；果冻般的丹药在阳光中晶莹剔透，十分可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