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行至浮生问归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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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盘的母亲却突然温柔起来，语气和蔼道：“小净啊，你知道的，我们将你养大其实也挺不容易的，甚至因为你被赶到了乱葬岗，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回报一下我们……”</p>

“对啊，你是我们生的，自然应当回馈我们……”净盘父亲缓缓靠近净盘。</p>

父母突然的温柔没有让净盘感觉到温暖，反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p>

他瞳孔紧缩，随时准备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境地，他的内心被恐惧的阴影笼罩。</p>

原来，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人性的恶意能被无限激发，包括这脆弱至极的亲情，能在一瞬间土崩瓦解。</p>

他在父亲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刹那跑了出去，在大雨中狂奔起来：“救……救命啊……”</p>

那个青年说的是假的，这个办法是不能救人的。</p>

真的不能救人。</p>

谁能相信他。</p>

“净盘！！你跑什么！”</p>

“我们生你养你，你就如此狼心狗肺！”</p>

净盘终于忍不住，泪水混合着雨水一起流下，他嚎啕大哭。</p>

不，不是。</p>

不是那样的。</p>

他猝然跑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在巨大的茅草棚之下，一大群百姓躺在底下避雨。</p>

有人在痛苦地呻吟，有人在张嘴接着雨水吮吸，有人因饥饿晕倒在原地，有人互相挤在一起取暖。</p>

百姓们看见净盘后，纷纷佝偻着身子行礼，眼神里闪出希望。</p>

“小仙人，叶仙人已经走了两天了，他找到救我们的办法了吗？”</p>

“小仙人，我，我家孩子感染了疫病，被送到隔离处了，他现在还好吗？”</p>

“小仙人……”</p>

若是以往，净盘一定会竭尽全力安抚他们，告诉他们，我们一定还有救。</p>

但是他现在却有些退缩，他们这些人，真的还有救吗？</p>

父母尚且不信他，这些人会信他吗？</p>

净盘父母匆匆赶到，想要去抓净盘，却被其中一个高高壮壮的大汉喝退：“你们干什么？小仙人也是你们说碰就能碰的？”</p>

那个大汉长得凶神恶煞，原先是这一带有名的土匪，一般人都不敢惹他。</p>

净盘父母也有些怕他，但是眼下他们感染了疫病，与死亡比起来，这也算不得什么。</p>

或者……净盘父亲眼看着百姓们都对他们怒目而视，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激动地说道：“大家都是把他当仙人是吗？”</p>

“这不是废话吗？你到底想说什么？别以为你们是小仙人的生父生母就可以……”大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p>

却被净盘父亲急促的语气打断了：“这儿出现了另外一位仙人！他告诉我们，只要生食了仙人的肉，就可以不用得疫病了！！”</p>

四周人声渐息，除却雨声之外，就是死一般的寂静。淅淅沥沥的雨声越来越小，整座城死寂的可怕。</p>

壮汉率先打破了沉默，义正言辞地说：“不是……这么荒谬的事，你们还真信啊？你们没事吧？”</p>

“叶仙人为我们找来了食物，他也去仙人找医师来为我们治病。小仙人也没日没夜地为我们的事情操劳。”</p>

“你们难道要相信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仙人’吗？”</p>

壮汉的话一出，人群又开始沸腾。</p>

“对啊，哪有这样的！竟然说出生食同类这种话，老祖宗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p>

“你们是在胡说些什么？”</p>

“小仙人可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p>

“别听他们的，我们只信小仙人和叶仙人！”</p>

净盘渐渐凝住了眼泪，听着百姓们的一言一语，心中也不知是悲喜哪一个更多。</p>

相依为命的亲人想要他死，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相信他。</p>

眼看场面已经渐渐地控制下来，净盘父母也百口莫辩，众人恢复了平静。</p>

但是突然，一个尖锐的女声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啊——”</p>

净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内心逐渐被绝望占据。</p>

这一模一样的场景。</p>

又来了。</p>

他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了。</p>

人群再一次沸腾。</p>

“疫病，是疫病！”</p>

“我……我我好像也有了……怎么办……”</p>

“我……我也是……”</p>

越来越多绝望的声音响起，岑起彼伏，每出现一声，都让净盘的心更寒几分。</p>

直到将他打入无尽的深渊地狱，再无挣扎的余地。</p>

净盘父母率先开口，急切道：“诸位啊，叶仙人至今未归，而我们都感染了疫病，你们真的要继续相信他们吗？”</p>

他的这一句话，再一次让人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p>

是啊……</p>

他们如果真的是仙人，为什么会救不了他们？</p>

牺牲自己救万民，这不是仙人的责任吗？</p>

生食而已，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p>

只要能活下去。</p>

对，活下去。</p>

这一次，又是壮汉出口打破沉默，他的语气和上次还是一样：“为什么不信，反正是叶仙人的粮食救了老子！”</p>

“老子反正做不出来生食这种事情！”</p>

“老子就在这儿看着！谁敢这么不要脸，这么变态，他妈的做出这种事！”</p>

净盘空洞的眼神渐渐聚焦起来，似乎……还有人信他。</p>

但是这次，人群却没有附和他。</p>

反而有人低低地说了一句：“可是……我想活着啊，有什么错吗？”</p>

周围的人听见这句话后，此起彼伏地出现了更多声音。</p>

“对啊……我们只是想活着而已啊……”</p>

“既然牺牲他一个能救我们所有人，为什么不牺牲他呢？他不是仙人吗？”</p>

有人的疫病越来越加重，腐烂的痕迹越来越大，逐渐开始恐慌和不耐烦：“我不管了，我要活着！抓住净盘！”</p>

净盘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大喊道：“不，大家相信我！这个方法不能救人！只要大家保持秩序，等叶仙人来……我们会获救的！”</p>

可是，这句话的威力并不大。</p>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迟早会生根发芽的。】</p>

“管他是不是真的呢，试一试不就知道了！”</p>

“对啊对啊！他肯定是因为怕死才会这么说的，仙人怎么可以怕死呢？”</p>

“对！试一试不就知道了！”</p>

人群忽然暴动起来，甚至有人眼疾手快，想要拉住净盘。</p>

而那个壮汉却死死地护在净盘面前，大声呵斥道：“你们疯了？！”</p>

净盘父亲有些不解，指着他健硕手臂上腐烂的地方问道：“你也感染了，怎么还护着他呀！”</p>

壮汉气的青筋暴起，从自己的怀里抽出匕首，怒吼道：“就因为老子有良心，有理智！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都别过来！”</p>

人群似乎被壮汉的匕首威慑住了，一时间也不敢干什么。</p>

但对峙了没有多长时间，就有几人鱼死网破想要去抢壮汉的匕首。</p>

“等等……等等！我有办法！”净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哆哆嗦嗦地说道。</p>

他望向一直护着他的壮汉，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然后趁壮汉没有防备，从他的手里抢过匕首。</p>

他的声音虽然颤抖，但却含着些许坚定：“各位，我这就割下一块肉，给我旁边的这位大哥。”</p>

“如果他恢复了，那我甘愿牺牲自己。”</p>

“如果他没有恢复，就说明这个办法不管用，请大家稍安勿躁，安心等叶仙人回来，可好？”</p>

净盘的话十分有信服力，众人听他说愿意牺牲自己，也没有什么异议，纷纷翘首以盼，望向净盘。</p>

净盘没有丝毫犹豫，将匕首对准自己肉嘟嘟的手臂，快速刺了下去。</p>

“啊啊啊——”净盘稚嫩却又撕心裂肺的喊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p>

他痛得身体剧烈颤抖，身子不由得蜷缩半分，呼吸急促而困难，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噬着刺针。</p>

他被鲜血染红的双手颤抖地拿起那一块肉，递给了他旁边的壮汉。</p>

壮汉的眼神又是心疼又是惊疑不定，他连连摆手：“就算死，老子可做不出吃人这种事！”</p>

这时，净盘父亲连忙上前，死死地盯着那块肉，说道：“我我我！先给我！”</p>

然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他生吞下了那块自己亲生儿子的血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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