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姑母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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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生活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林陈叶每一次入后宫就像往水中投入一颗石子，溅起一片涟漪。可临近年关，唯一能泛起涟漪的林陈叶愈加忙碌，已然好久没来过了。</p>

不过幸好一到腊月，宫中年味渐浓，张灯结彩，不仅到处挂起了大红灯笼，各种造型精美，奇思妙想的宫灯也层出不穷，每日宫人送上来时谢禧总要感叹不愧是皇家，天下第一享乐之地，各种能人齐聚，连灯笼也是变着法的做，就是比谢家会玩。</p>

几个宫人个个手捧托盘从廊下走过，于文在一旁督促，“小心着点，这可都是尚服局新赶出来的器具，可别磕碰了。”</p>

谢太后看今年大兖安泰无事，陛下后宫又进了许多新人，是个好年景。大手一挥，给后宫伺候的宫女，侍卫，寺人等多发了两月月例，还特令尚服局给每人在除夕之前加紧赶制了两身过冬棉衣，是以这个年后宫宫人脸上都是笑意盈盈。</p>

宫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有位份的后宫嫔妃，谢禧和谢新绿在自己宫中坐着，平白得了两套上好的新衣和配套的首饰头面，还有各色烟花爆竹等过年的小巧玩意，直玩得谢禧不亦乐乎。</p>

“娘子，您看，这蜡烛雕得多精巧啊。”</p>

玉楼手端着托盘，盘中放着两对红灿灿的蜡烛，一对烛身上刻着稻穗，另一对上刻着灵芝蝙蝠，都是福禄的好兆头。</p>

谢新绿吩咐道，“收进库房吧，现下也用不着。”</p>

“是。”</p>

谢禧在旁看着一大堆赏赐突然笑出了声。</p>

“怎么了？”</p>

“姐姐，你看这些。”</p>

谢禧手指之处，是一个个往库房收拾东西的宫人。</p>

“嗯？”谢新绿没看出来这其中深意。</p>

“这可都是新制出来的，不是别人戴过赏给我的，那这以后我就可以随意处置它们了。”</p>

谢新绿听她这话耳熟，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回过味来了。</p>

“这话像是常姨娘说过吧？”</p>

“可不，之前父亲送了阿娘一只镯子，说是家传的。”</p>

说起父母的轶事，谢禧来了精神，“当时阿娘怎么说的来着。”</p>

“瞧你父亲，随便一个镯子就打发了我，到底是人老珠黄，不如新人笑靥如花。还家传的镯子，老夫人戴过。老夫人戴过的东西多了，怎么不见多给我些贵重的。”</p>

“还有那些房契地契啊，都把老夫人戴过的镯子给我了，也不见给我几张契纸。”</p>

“我也不妄想能有人家长公主气派，长公主是一国公主，身份地位摆在那，有什么都是人家应得的。可你父亲只嘴上说得好听，也没见他允我什么大造化。”</p>

“早知如此，还不如继续在迫贺江上做我的渔女呢，凭你娘这相貌，多的是男人为我前赴后继，造房盖屋。”</p>

“儿啊，你和你姐姐一定要记住，看一个男人对你好不好，得看他给你什么，真金白银攥在手里才是真的，别听他嘴里说得好听，心里就开花。”</p>

谢禧和谢新绿一人一句，编排起自家父母来没半点不好意思。</p>

“阿娘数十年如一日对父亲当时带她入府时没给她承诺的一筐子金银珠宝耿耿于怀。”</p>

“当时父亲一颗心都快系在姨娘身上，巴巴地把一颗真心奉上，哪里想得到比起他的一颗真心，姨娘更在乎身外之物。”</p>

“哈哈哈……”</p>

“昭仪娘子，孟女官来了。”</p>

两人聊得太过入神，一时没发现来了人。</p>

“谁？”</p>

谢禧放肆的笑容为之一窒。</p>

“太后身边的孟女官，过来传话，说是太后让您去一趟章华宫。”</p>

“只叫了阿禧一人吗？可曾说我们姐妹二人同去？”谢新绿道。</p>

“孟女官只说太后找谢昭仪，没提起谢昭容。 ”</p>

谢禧一月禁足到期三日之后，谢新绿陪同谢禧去了一趟章华宫，想向太后请罪。可偏偏朝中事忙，太后无暇接见，两人无奈而归。</p>

出来传话的还是念双满，念双满一如既往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好声好气与谢禧说话，仿佛不是他被谢禧推了两次。</p>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谢禧满脸悲戚。</p>

怪不得自从解了禁足之后风平浪静，原来在这等着我呢。</p>

吾命休矣。</p>

章华宫正殿，谢太后端坐高位，凛然不动，临朝执政十余载，随便一坐都坐出了上朝的气势。</p>

谢禧从一进来就自动跪在地上，谢太后见了也没说让她起来，自顾自品茶。茶过两盏，谢禧估摸着也喝够了，该收拾自己了。</p>

果不其然，谢太后茶水饮完好像刚才看见下面跪着个大活人，把茶杯往桌上一放。</p>

“你倒是乖觉，我话未出口，跪得倒是爽利。”</p>

谢禧垂首不敢应答。</p>

谢太后略带疑问的语气传来，“说到底，我自问从进宫伊始，对你，对你姐姐都算不上差。怎么，你们每次见我，都像是老鼠见猫，战战兢兢。”</p>

谢禧沉默一瞬，答道，“姑母威仪，谢禧不敢冒犯。”</p>

谢太后明显没信，她缓缓走至谢禧身前，俯身。</p>

“你是怕我，还是陛下。”</p>

谢禧垂下眼帘，似在认真想着回话，良久，缓缓的笑了。</p>

“您跟陛下，于我而言，并无区别。”</p>

“您是谢氏的参天大树，没有谢氏，您仍是一国太后，天子养母。受万民崇敬，朝臣拥戴。”</p>

“谢氏无您，便没有如今华盖满平城，亦没有父亲门生遍朝野。谢氏望族之基，自您而起。”</p>

谢太后起身，“我还以为你会跟外面那些百姓一般，认为我是仳鸡司晨，女主乱国。”</p>

谢禧苦笑一声:“此言锥心，朝臣可说，天家正统仍在，名正言顺。百姓可说，陛下天命所归，民心所向。”</p>

“唯我不可，谢氏不可。”</p>

“可陛下……”</p>

声音低了下去。</p>

“陛下雄才大略，阿禧虽与陛下相处时日不多，亦可于点滴中得见陛下来日，必定名垂青史，万世盛赞。”</p>

“陛下，是一位天生的帝王，这一切固然是陛下天资聪颖，也离不开姑母日夜教导。”</p>

谢禧顿了一瞬，重复了一句:“陛下，是一位天生的帝王。”</p>

古往今来，史书之上，没有哪一位合格的帝王会为女色所迷，有宠无爱，才是常情。</p>

谢太后想用谢禧来换取陛下的让步，不是毫无可能，而是绝无可能。</p>

谢太后注视着跪着的谢禧，她的侄女，比她想象中更漂亮 ，也更聪明。看得出来，长兄把她教的很好。</p>

不过她不单是谢禧的姑母，也是当朝太后。一个侄女长得如何，性情如何并不重要。她有很多侄女，不用多聪慧，能用即可。</p>

“谢禧，你高看了自己。”</p>

谢禧抬起头，应答:“是，阿禧愚钝，不能为姑母解忧。”</p>

声音低回婉转，眉眼楚楚，雪肤花貌。谢太后不合时宜地想，怪不得长兄如此喜欢她母亲，如此容貌，瞧着是招人怜爱。</p>

她见过常姨娘一面，那是在长公主去世一年之后，谢江离想抬举常姨娘，将她扶正是万万不可，这是打皇室的脸面。便带她进宫见了谢太后，讨些封赏。</p>

当时她见了常氏便觉是个难见的美人，虽是渔女出身，但行事不卑不亢，性子却没被平城的浮华磨平，冷不丁硌你一下，是个逗趣解闷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