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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节,京城的达官显贵、寻常百姓,皆套马装盘,收拾行囊往郊外风景秀丽处踏青登高,各色毡帐密密麻麻的扎遍山头江畔,更有爱好风雅的显贵搭起绣锦帷幕,圈出一块空地,摆着屏风、香炉、条案、茶点,命家中蓄养的伎子弹琵琶唱曲,赏景听曲,好不快哉。

京城里一片迎春踏春的祥和氛围,而在千里之外,宽广而贫瘠的陇西地界上,朝廷军队正与叛军激烈厮杀,刀兵相撞,不可开交。

营帐里,穆云朗牢牢地握住穆三的手,看着军医给他挖去腿上的腐肉,眼眶酸胀,热意涌动,“老三,你再坚持坚持,照咱们如今的速度,再拿下定州、平洲,便可直奔肃州,掀翻赵雄那狗贼的老窝!到时候哥哥替你断了那狗贼的两条腿!”

穆三外表生的人高马大,但最是怕痛的一个,只是今日挖肉包扎,他始终一声不吭。

等军营给他上好药,提着药箱出去了,穆三才盯着自己的右腿看。

“大哥,我以后是不是就成个瘸子了?”

穆云朗喉头哑涩,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京城那么繁华,肯定有好大夫,到时候哥哥给你治。就算治不好,哥哥也养你一辈子,回去就给你娶一个贤惠的媳妇。再说了,咱现在是朝廷的兵,你是保家卫国受的伤,朝廷不会不管你的。”

“我知道,战场上刀剑不长眼,虎子、彪子、二牛……还有那么多兄弟都折了,我能留一条命已是万幸。”穆三挤出一抹笑,又垂下眼,低低道,“就是心里有些难过。”

缓了片刻,他道,“大哥,你去忙你的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穆云朗面色凝重的“嗯”了一声,“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他掀开帘子走出帐篷,远处是惨淡寡白的天,陇西本就荒僻,三月里这片土地尚未解冻,树木萧疏,满眼枯黄,衬着这灰扑扑的天,愈发显得阴冷。

“赵雄这个杀千刀的老鳖孙。”穆云朗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心头窝着一团火。

虽说他们胜战连连,但一想到这些胜利后面是无数兄弟的血肉与性命,他这胸口就堵得慌。

他穆家寨八百个弟兄,这一个多月的征战,死了一百多,挂伤的占一半。

当然,西山大营的兵将死的更多。不过人心有偏向,他与西山大营的兵将不算熟悉,所以更心疼自家的弟兄。

说来说去,都怪这赵雄,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得造反。

穆云朗越想越恨不得提刀杀进肃州城,把赵雄给千刀万剐了!

靶场外,陆英见穆云朗拉起长弓,一箭穿心,知道他是心里闷得慌。

第一次上战场都这样,他也不觉得奇怪,只好声好气劝慰着,“老穆,你也别上火。过两日信使会送信回京城,你有啥东西带给你闺女吗?”

硬汉也有块软心肠,一提到女儿,穆云朗面上的阴霾散了许多。

“我想给她写封信,可我识不得几个字。”

“这算什么难事,你带一壶酒,去找卫小兄弟帮忙,他一手字写得可漂亮,我的家书也是叫他替我写的。”

提到卫承昭,穆云朗面露亲近之色,毕竟卫家满门忠烈,谁能不敬佩?而且卫承昭这个少年郎性格温和,待人如一,在军中人缘极好。虽然长得像个白面书生,言行举止也像个书生,但真到了沙场上,那一手卫家枪法可不是吹的,威风凛凛,势不可挡,那是实打实的本事。

若不是桑桑年纪太小,他都想跟卫承昭攀亲家。

这边有了写家书的念头,穆云朗放下弓箭就去找卫承昭。

卫承昭很是和气的应下,一边听穆云朗口述,一边斟酌下笔。

待一封家书写成,穆云朗宝贝的紧,虽然看不懂,但看到那些清隽工整的字,还是翻来覆去的瞧了好几遍。又用草编了一只小蝴蝶,放进了信封里。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半月后,这封家书送至昭阳宫。

桑桑一拆开信,那只栩栩如生的小蝴蝶就从信封里掉出来,她郑重的捧起,高兴极了,“是爹爹给我做的!”

福宝见她这么欢喜,凑过脑袋问,“你很喜欢蝴蝶?”

“喜欢呀,我喜欢小蝴蝶,尤其是爹爹做的小蝴蝶!”

“这样……”福宝点点头,心里暗暗记下了,桑桑喜欢蝴蝶。

“小宋姐姐,你快给我念念我爹爹的信吧!”桑桑一脸期待的凑到宋清盈膝头,“我爹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他每天能吃饱么,会不会冷,会不会很累,他有没有想我?”

“好,我念给你听。”宋清盈弯起眉眼,抽出雪白的信纸,展开看到上面仿若印刷的字时,还愣了下。

转念一想,应当是军队里的文书代写的。

清了清嗓子,她将穆云朗的信念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三页纸,都是些细碎的小事和叮嘱,但字里行间却盛满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浓浓思念。

桑桑听着听着,垂下小脑袋,盯着掌心的蝴蝶,红了眼圈。

她好想爹爹啊,她是在爹爹背上长大的,从来没跟爹爹分离过这么久。

宋清盈读完三页,看到最后一段问候时,怔了怔——

是穆云朗对她的问候。

看着那几行字,宋清盈心里也暖融融的。

从前看书,她只关注男女主角的爱恨情仇,看配角都是工具人,没怎么在意。可现在真正穿到书里,她才意识到这些书里的配角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喜怒哀乐,有他们的人生与情感。

“桑桑,你别难过,我听说咱们的军队将叛军打得落花流水,你爹爹应该很快就回来啦!”

福宝安慰着桑桑,可桑桑还是个小姑娘,越哄眼泪越多,最后“哇”的一下抹着眼泪,“我好想爹爹啊。”

福宝这边慌张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哄,急得抓耳挠腮的,最后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宋清盈,“小婶婶,怎么办啊。”

宋清盈放下信封,走到桑桑面前蹲下,替她擦了下眼泪,放柔了嗓音,“桑桑乖,你爹爹要是知道你哭鼻子,肯定也会担心的。唔,今儿个天气不错,我带你们出去钓鱼?”

桑桑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她也知道爹爹是去打坏蛋去了。刚才实在是太想爹爹,才忍不住掉眼泪。这会子见小宋姐姐和阿淮哥哥都在哄她,也不好意思再哭了,红着一双兔子眼,抽噎道,“嗯嗯,我不哭。”

宋清盈摸了下她的小脑袋,福宝也偷偷松了口气。

……

越是逼近赵雄的大本营肃州,战事越是吃紧,尤其得知一支三千人的精兵折在了平州城外的埋伏里,皇宫乃至京城的氛围都显得低落。

往年春日里各个世家都会操办各种赏花宴、游春宴,可今年谁也不敢太张扬,毕竟前头战事正酣,他们在京城里笙歌曼舞,赏花游园,实在是不合时宜。

京城消沉无聊了一阵,直到三月下旬,长春侯府出了个大热闹,给久无谈资的京城百姓添了几分乐子——那长春侯的妾侍宋氏生了个大胖儿子,侯夫人心怀怨怼,意图谋害未果,反激怒了长春侯,决意要休妻。

长春侯夫人面憨骨子里却烈性,一纸诉状递上京兆府衙门,击鼓告夫。

此消息一出,引得京城街头巷尾议论不止。

“听说那宋氏生产时,侯夫人买通了稳婆,打算在生产时下黑手。好在宋氏身边的丫鬟机警,及时拦下了稳婆。那婆子被丢到长春侯面前,没一会儿就全招了,说是侯夫人指使的。长春侯大怒之下,打了侯夫人一巴掌,当场写了休书,赶出侯府。唉,真是造孽哟。”

“侯夫人与长春侯近二十年的夫妻,生了两子两女,孙子外孙都有了,这么重的情分,为了个妾,说休妻就休妻,啧,男人可真是狠呐!”

“哼,我若是那侯夫人,一不做二不休,趁着男人不在家直接套个麻袋把她给卖咯!一个妾侍罢了,还敢爬到正妻头上,真是反了天。”

“这可不敢,长春侯府的这个小妾,与寻常的妾可不一样。”有人摇头道。

“有啥不一样,她是多个眼睛,还是多双耳朵?”那被反驳的妇人嗤之以鼻。

“她可是昭妃娘娘的亲姐姐咧!虽说不是一母所出,但骨子里也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如今陛下独宠昭妃,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昭妃若有意照拂她姐姐几分,这侯夫人的位置说不定都能坐呢。唉,就是可怜了这长春侯夫人呐……摊上个没良心的男人,还遇上这么个得罪不起的妖精。”

众人议论纷纷,更多是心疼长春侯的正室夫人孙氏。

朝中那些新贵武将家的夫人们也是支持孙氏的,从前男人们在外打天下,她们这些女人住在一块种田织布,侍奉公婆,照顾孩子。都是一起苦过来的,彼此互相帮扶着,患难中见真情。就算现在日子富贵了,各府也是经常走动来往的。

如今见孙氏落了个休弃下堂的地步,诸位夫人心头既愤慨,又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待回家后,新贵夫人们与自家男人嘀咕这事,或是叫自家男人离长春侯远些,莫要再与他来往。或是琢磨着该如何使银钱帮助孙氏,或是怂恿自家男人上朝堂参长春侯一本,让陛下评评理。

那些武将也觉得长春侯这事做的丢人,宠小妾就宠嘛,何必与老妻撕破脸皮,闹到这般难堪的田地。

当然,大家都是战场上一起抛头颅洒热血的兄弟,又同在朝上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参本这种事,他们自是不好做的——况且弹劾官员是御史台的事,那些老古板最擅长这种事了,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让御史台弹劾就行。

殊不知,御史台那边也有些纠结要不要弹劾这事。毕竟这小妾宋氏的身份特殊,要是为了这事得罪了后宫那位隆恩正盛的主,谁都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朝官们瞻前顾后时,与孙氏最为交好的宁正侯夫人坐不住了。她穿戴齐整,联合其他几位诰命夫人,一同进宫觐见秦太后。

这几位登门时,宋清盈和霍蓉儿正陪着秦太后玩斗地主。

听说宁正侯夫人及定西侯、定南侯等几位夫人在门口求见,自觉抓了一把烂牌的秦太后连忙将牌甩下,“是来请安了?叫她们进来吧。”

霍蓉儿看了看秦太后的牌,“吼”了一声,“母后你耍赖,你的牌这么烂,本来我和小嫂子要赢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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