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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贺之被冻得声音发抖,然其思路清晰,点了点头,说道:“以我揣测,应是如此。”顿了下,与秃发勃野说道,“故而,下官愚见,邱敦建不需去找,我等且再多等两日就是,迟则三四天,短则一两内,下官料拓跋倍斤召见我等的命令就必会下来。”
杨贺之认为拓跋倍斤想趁机多捞点好处的判断,与出发前莘迩对这方面的判断完全相同,秃发勃野认可他的分析,以为然,摸了摸颔下的胡须,若有所思地说道:“如先生所言,拓跋倍斤若现下是正在琢磨都能从我定西要到什么好处的话,先生以为,他都会向我定西讨要什么好处,等他召见我,把这些要求说出时,我又该何以答复呢?”
“朔方河北的草场是一个;托辞入冬,要些羊马过冬是一个;代北现虽稍有唐人工匠,甲械到底不能与我定西相比,要些甲械也是一个。左右无非就是这些了。”
秃发勃野说道:“莘公明示,草场是不能给他的;甲械的话,我带来了十套人甲、马甲,他若多要,我如何回复?羊马之类,又如何作答?”
杨贺之笑道:“到时,君可悉推下官,由下官回答他。”
如杨贺之的预料,没有再等三四日,第二天下午,邱敦建再次出现,传来了拓跋倍斤的命令,召他们入盛乐宫中相见。
秃发勃野没有带太多的人,只带了杨贺之、秃发勃耀、呼衍磐尼、宋金四人,随同邱敦建,前往盛乐宫。於宫外解下佩剑,入到宫中,五人在殿上见到了拓跋倍斤。
除掉拓跋倍斤,偌大的殿中还有七八人,俱是拓跋部现在盛乐的头面人物。
此七八人,大多是辫发的鲜卑、乌桓人,也有髡头小辫的匈奴人,还有一个裹帻的唐人。
秃发勃野出使代北,这已是第三次,殿中这些拓跋倍斤的重臣,他都见过,俱皆认识。
有三个的身份与邱敦建相同,是拓跋十姓的贵酋。一人是拓跋倍斤的侄子,曾经出使定西的拓跋亢泥;亢泥位下,是贺兰延年的从子贺兰文悦。只从发式是分不出乌桓人与鲜卑人的区别的,不过勃野认出,辫发的几人中,年有三十,形貌壮武的那个,即是最得倍斤信用的乌桓大人,名叫刘谦。髡头小辫的匈奴人有两个,都是代北匈奴人中的贵种,座位离拓跋倍斤最近的那个,名叫赵普拔,是拓跋倍斤妹婿、拓跋部的南部大人、独孤部酋率赵落垂的弟弟。
至於那个唐人,便是籍贯代郡,因为盛名在外,结果被拓跋倍斤“求贤若渴”地专程发兵,围困其家乡之城,强迫县人把他献出,将之掳来盛乐,现早成为倍斤得力谋臣的孙冕。
勃野五人下拜行礼。
拓跋倍斤说道:“起来吧!”
从侍殿内的鲜卑奴仆,端来了五把胡坐,放到殿上诸人座位的末尾。
拓跋倍斤用鲜卑话说道:“坐。”
勃野瞧了瞧那几个胡坐的位置,却不就坐。
一声冷笑,从勃野身后杨贺之的鼻中发出。
拓跋倍斤看向杨贺之,他不认识杨贺之,问勃野,说道:“这是谁?”
秃发勃野用唐话回答,说道:“此在下之副使,我朝侍郎杨贺之。”
——杨贺之随从勃野出使代北,只“朔方郡丞”的官衔,显是不足的,所以临时给他加了个侍郎的官儿,等他出使完毕,这个官儿就随之取消。
张韶与啖高、苟雄的那两战,杨贺之俱立有功劳,现在他又任朔方郡丞,与代北邻居,故而杨贺之的名字,拓跋倍斤却是听闻过的,他打量了杨贺之两眼,心道:“这就是杨贺之?”皱眉问杨贺之,说道,“你是在冷笑么?”
杨贺之聪颖过人,入陇虽尚未久,鲜卑、羌、匈奴杂胡等语,已学了个七七八八,能听懂拓跋倍斤的问话,却装作不懂,说道:“在下不解鲜卑语,不知大率说的是什么。”
拓跋倍斤令秃发勃野:“你给他翻译一下。”
秃发勃野心道:“杨君岂不识鲜卑话?他的鲜卑话里……,虽带着说不来的口音,却与我手下唐话不精的从骑用鲜卑语交流无碍。他此必是故作不懂,以涨我定西使团的声势。”既明白杨贺之的用意,他便默然不语,不作翻译。
拓跋倍斤微现怒色,说道:“勃野,你也听不懂我的话么?”
勃野不卑不亢,答道:“好叫大率知晓,在下的身份是我朝的使者,却非大率的通译。”
拓跋倍斤怒容将盛之时,裹帻大氅的孙冕微笑插口,称赞勃野,说道:“足下不愧深得我王喜爱,当真是英杰俊爽!”起身下揖,恭敬地对拓跋倍斤说道,“大王,秃发使说的有理,他是定西的使者,确不好兼担通译,便烦请大王唤个通译来吧。”
拓跋倍斤说道:“如此,就听先生的。”
很快,一个通译从殿外入来。
拓跋倍斤再问了一遍杨贺之。
通译把问话翻译成唐话,横眉立眼地说道:“你是在冷笑么?”
杨贺之说道:“不错!”
拓跋倍斤识唐语,他没有装模作样等通译再给他翻译的耐心,直接开口。通译弯腰躬身,倾耳听完拓跋倍斤的话,直起腰,逼视杨贺之,问道:“殿里很冷么?”
殿中烧着火炭,暖如三春,是一点也不冷的,拓跋倍斤此话,显是轻薄戏弄。
“……,我的冷笑非是因冷而发!”
拓跋倍斤说了句什么,通译转译出来,问道:“那你是因何而发?”
杨贺之昂然说道:“我等遵我朝大王之令旨,今不远千里,度越大漠,冒雪迎寒,至此代北,所为者何?是为了襄助大率。我等到后,大率数日不见,已是怠慢十分,今宫中召见,又置胡坐於席末,这等轻辱!实令我等心寒,故是我由而冷笑。”
拓跋倍斤说了一通话,殿中的代北重臣们俱是大笑。
通译等拓跋倍斤说完,蔑笑浮上脸颊,先把倍斤的“哼”学出来,然后说道:“襄助我家大王?大秦天王将攻尔之秦州,你定西自保且无能为也,你拿什么襄助我家大王?又襄助我家大王何事?我家大王什么地方需要你们襄助了?胡言乱语,张口就来,莫不是冻糊涂了?可笑可笑!”仰头笑了两声。
杨贺之叹道:“我朝莘公,数誉大率,说大率是代北人杰,於今看来,却竟是莘公识人不明。”
通译翻译拓跋倍斤的话,问道:“怎么识人不明?”
“大率若果人杰,岂会看不到,现下正是代北用兵幽州,开疆拓土,以大振大率在北地之威的绝佳时机么?……大率不会看不出,也许是大率虽已看出此点,然却因畏慕容炎如虎之故,而不敢出兵幽州。无论两者是哪个,‘人杰’之誉,却皆不实,这不是莘公居然识人不明么?”
拓跋倍斤猛地一拍矮案,大声说了几句。
通译慨然作色,攘臂奋声,说道:“慕容炎龟缩幽州,连他的都城邺县都不敢去救,忍看邺城将落入蒲茂之手!想那慕容暠,我鲜卑之雄杰也!却怎么生了个如此鼠子!简直丢尽了我鲜卑各部的人!我家大王畏他如虎?他给老子,……给我家大王提鞋牵马也不配!”
“大率既有此等雄心,那在下就不明白了,为何大率对我等这般怠慢轻辱?”
通译翻译拓跋倍斤的话,学他举止,挥手说道:“你下去吧!”
饶以杨贺之的才智,这时也不免诧异,话刚入港,怎么就叫他下去?蓦然明白过来,这句话定是拓跋倍斤说给那通译的。果然不错,拓跋倍斤瞪了那通译下,干脆用唐话说道:“你滚出去!”那通译双腿一软,趴到地上,叩首请罪,倒退着爬了出去。
拓跋倍斤用唐话,对杨贺之说道:“你刚才说,你们来盛乐,是为襄助我的,又说现下是我用兵幽州之际,怎么,你们是来助我取幽州的么?”
“吾等今奉我朝大王之令旨而来,正是为襄助大率成就北地霸业!”
“如何襄助我?”
杨贺之请求秃发勃野,说道:“请君把莘公赠送给拓跋大率的礼物献上吧。”
秃发勃野示意呼衍磐尼、宋金等打开了带进殿中的那几个大箱子,箱子中装盛的正是莘迩送给拓跋倍斤的那十套人甲、马铠。搬来之前,才用油擦过,光线的映照下,沉甸甸得铠甲熠熠生辉。——这几个箱子入殿时,经鲜卑侍卫检查过,已报与拓跋倍斤知晓了,拓跋倍斤因是对这十套铠甲的出现眼前,丝毫无有奇怪,反而一见之下,顿时勃然大怒。
拓跋倍斤怒形於色,猛然起身,按剑向前,凌迫杨贺之、秃发勃野等人,怒道:“你他娘的,就拿这十套铠甲助我成就北地霸业?你说轻辱尔等,我看是你们在轻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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