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驱寒颂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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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坎特洛特，奇迹之城，用大理石、陶瓷和黄金编织一顶王冠，又由钢铁和混凝土为她增添了一副威严的脸孔，建筑学的瑰宝，小马利亚的首都。</p>

眼下，这座汇集了全世界的梦想与美好的城市，正安静的躺在雪毯下，她轻阖着眼，静听雪下的声音，听着新生命待时而发的准备，感受着浓缩的生命活力。</p>

不过，她今天是没法静听雪下的声音了，因为她有一个甜蜜的烦恼。那就是她背负的这群可爱的、热情的生灵——小马。今天是小马们的暖炉节，一年中最热闹的一个节日，当然，小马们天天都是热热闹闹的，而且比暖炉节吵闹的节日多的是，但像暖炉节这样和谐、热闹却不闹腾的节日，那可不多见。</p>

坎特洛特所依附的稚马山脉脚下，一列超级列车隆隆驶过，在它钻进百折千转的隧道之前，搭乘列车的小马们还有一点时间，让他们可以在山脚下再看一眼那座山上的城市。</p>

“我们就快到喽！”暮光闪闪把头探出窗外，扒在窗框上。</p>

“我已经等不及了！”云宝也把头探了出来，这座充斥着所有美好幻想的城市，无论来几次，都会让小马感到无比兴奋，“只要别在遇见那个打马特别疼的白色独角兽就好。”云宝想道。</p>

小蝶打开窗户，深吸一口冷冽清爽的山间空气，但即使是离坎特洛特这么远，空气中也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烘焙曲奇的味道了，“哦！我实在太激动了！激动得想要——呜呼！”，不过她的欢呼声实在是太腼腆了，只有她的朋友们能听见。</p>

“坎特洛特！我们来喽！”苹果杰克摘下帽子，任由她的鬃毛被风吹得猎猎作响。</p>

“我希望我穿得足够有节日气氛！”瑞瑞夸张地戴着一顶圣诞树样式的帽子，我是说，她真的就像是顶了一整棵圣诞树。</p>

萍琪扒开树枝，她的脑袋就像圣诞树上的彩球一样出现在瑞瑞的帽子中间，“在那儿呢！”她指着山上的城堡，兴奋地大叫，“坎特洛特！”</p>

这时，前面的一扇车窗也被打开了，一个惨绿惨绿的脑袋伸了出来，“你们快把头放回去！”</p>

他拼命摇摆着蹄子，眼睛瞪得一个大一个小，“我晕车了！我要吐！”</p>

六匹小马争先恐后地把脑袋缩了回去。</p>

……</p>

顾问先生梗着脖子，试图看清纸上的字。</p>

是的，实在是耐不住善心，当塞拉斯蒂娅公主押着露娜公主来看望顾问先生的时候，他把公主们不得不做的那些工作要了过来，“横竖我也没法参加节日庆典了，那就不如工作都交给我，您可以和露娜公主去享受节日，毕竟这是你们姐妹重逢之后的第一个暖炉节。”</p>

顾问先生本以为两位公主会给他来个“三辞三让”，可谁想得到小马们都是这么耿直而率真，他只问了一次，公主们就把所有要处理的文件都给他送来了。</p>

两位公主想的是：“在朋友面前，不用弄这套虚伪的东西。”</p>

但在顾问先生来看，这简直是“有便宜不占，全家忘八蛋”的形式作风。</p>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又能拒绝可爱的小马呢？而且还是小马中最大最可爱的那两匹。</p>

嗯……是不是最可爱还有待商榷，但已经足够可爱了。</p>

所以顾问先生又开始工作了，这一次是躺着工作。</p>

他专门找小马给他做了一块写字板，板子的四周有小爪子，可以扣住文件，让顾问先生躺着也能写字。</p>

但这样一来，他的眼睛、脖子和胳膊就要难受了。</p>

工作到中午，顾问先生觉得自己眼眶里装的已经不是眼睛了，而是两个柠檬，从他的眉毛到鼻子都被酸溜溜的眼珠寖透了。他的脖子成为了响尾蛇的尾巴尖，稍稍一晃就就发出响声。而最严重的还要数他的胳膊肘，顾问先生感觉胳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因为它们弯曲的时候，听起来就像是在阁楼上被封藏了一百二十年的老旧木偶，而且这木偶里多半还封印着一个恶灵，咯吱作响的一举一动都憋着杀人，但至于它们到底在听谁的指使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折磨，他完全没有头绪。</p>

反正，顾问先生觉得不会是自己的问题。</p>

顾问先生转头看了看窗外，嗯，街道上节日气氛浓郁，圣诞树、巨型拐杖糖、彩纸到处都是，拐杖糖上还粘着几匹试图在冬季的室外舔糖棍儿的小马。简直太美妙了！</p>

但他自己却不在那里！真该死！</p>

……</p>

罗维尔正对着空无一狗的营地发呆。</p>

他摸摸库房里堆放的木头，嗯，又干燥又冷，就像他的心一样。</p>

作为一条钻石猎犬，一种对社交需求非常大的生物，罗维尔几乎无法忍受这种绝对沉默下的孤独。</p>

他走过堆积如山的预制件、水泥袋子、钢筋和铁板，没有一样是热的，没有一样会张开嘴对他发出声音，也许抽水马桶可以，但他听不懂马桶在说什么，而且他也不能真的和马桶聊天，毕竟他还没疯，而且他和马桶又有什么可聊的呢？</p>

罗维尔蹑爪蹑脚地回到营房，他心里有一丝侥幸，说不定昨天回铜岭的伙计们，只是在和他开玩笑，他们会半道折返并和他一起过暖炉节呢！罗维尔走到营房边，鬼鬼祟祟地往里看去——嗯，还是一条狗也没有，安静得甚至能听清雪落下的声音，一点生气儿也没有。</p>

罗维尔不禁感到一阵悲切，他转身走出营房，眺望远方的应急住宅区和小马镇——一片红色和绿色装饰的海洋，烘焙的香气在这里也能闻到，纵使听不到那里的声音，但还是能想象得到，镇子里一定是洋溢着喜悦的节日气息，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就矗立在小镇中央，仿佛一根对着世间一切不美好竖起的中指。</p>

然而这根中指也对着罗维尔。</p>

……</p>

“在很久很久以前，公主之治开始之前，小马们还没有发现我们蹄下的这块土地，他们也并不懂的谐律的真谛。</p>

那是个黑暗吊诡的年代，小马们一盘散沙，甚至，彼此仇恨。</p>

那个年头，小马们分为三大部族——飞马、独角兽，以及陆马，他们谁也不在乎谁，唯一的交流，就是生活必需品的贸易——飞马们调整天气，独角兽升降日月，以此来换取，或者说，胁迫陆马们交出粮食。</p>

他们谁也不关心谁，所以小马都只关心自己的利益……”</p>

随着斯派克娓娓道来，小马们开始沉入到故事中，有些年龄稍稍大一些的坎特洛特小马已经很熟悉这个故事了，比如天琴心弦，天琴就是在坎特洛特出生的，她每年的暖炉节都会看一次《驱寒之夜》话剧表演，但这就像是某种讨马喜欢的节日习俗，她还是会每年都看。而坐在天琴身边的糖糖……据说她自己说，她是从小马镇出生长大的，但她似乎也对这出戏特别的熟悉，而且在天琴带着她“第一次”去坎特洛特剧院的时候，她找路甚至比天琴还要熟悉。</p>

当然啦，躲在二层包厢里的塞拉斯蒂娅公主也对这出戏特别熟悉，都快熟悉吐了！这出戏她反复看了一千年了！年年都看！她都可以背出全套台词了。但她今年却看的格外认真，她盯着台上的演员们，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我的学生真棒！</p>

至于那些来自坎特洛特之外的小马，比如可爱标记童子军的苹果丽丽、醒目露露和甜贝儿，她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演出，她们一会儿为三族之间的纷争而揪心，一会儿为三族大和解而喜笑颜开。</p>

和她们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是包厢里的露娜公主，她本就是一匹心思细腻，特别容易共情的小马，更何况这是她一千年来的第一个暖炉节。</p>

很快，戏剧表演在小马利亚的国歌《同心颂》中落下帷幕，小马们猛烈鼓蹄，还有小马跟着演员们一起唱。</p>

可爱标记童子军的三匹小马兴奋地抱在一起，一边跳一边笑。</p>

苹果丽丽指着台上喊：“聪明曲奇是我姐姐！”</p>

甜贝儿指着台上喊：“白金公主是我的姐姐！”</p>

醒目露露也指着台上喊：“那个飓风司令是……我的偶像！”</p>

当然啦，塞拉斯蒂娅公主也抱着露娜公主，一边跳一边大喊，“那个四叶贤者是我的学生！”</p>

她怀里的露娜公主被晃的眼珠都散了黄。</p>

……</p>

“我的天呐！我现在还在兴奋！塞拉斯蒂娅公主让我们来演这出戏，她肯定觉得我们是友谊的典范！”哪怕已经演完了，暮光闪闪还在回味她们刚刚收到邀请时的幸福感。</p>

“亲爱的，你不觉得现在再回味这个，显得你反应有点儿慢吗？”瑞瑞开玩笑地说道，突然一阵寒风吹过，把她的头发都吹乱了，“阿杰！我不是叫你把窗户关上吗？”</p>

“为什么不让云宝去关？她长着翅膀！”</p>

“那为什么不让暮暮去关？她可以用魔法！”</p>

“你们上次就是在这样的天气下，把我晾在雪地里半个晚上……”</p>

然后她们又吵起来了，但很快，她们自己都觉得这件事好笑，所以又抱着笑在了一起。</p>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我的小演员们，你们在笑什么啊？”</p>

六匹小马齐齐转身，发现居然是两位公主走了进来。</p>

“塞拉斯蒂娅公主！露娜公主！”她们连忙行礼。</p>

“哦，不用拘谨！快起来吧，我的小演员们！”塞拉斯蒂娅公主说道，“暮暮，你今天好像很拘谨啊。怎么？这么好的节日，不来拥抱一下我吗？”</p>

然后塞拉斯蒂娅公主转身看看自己那刻意做出一副威严表情的妹妹，好像明白了，“不用害怕露娜公主，她也很喜欢你们的表演，是她催着我来看看你们的。对吧，露娜？”</p>

露娜公主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p>

塞拉斯蒂娅公主张开前蹄，“来吧，我的小马驹！”</p>

暮光闪闪小心地和塞拉斯蒂娅公主拥抱了一下，她觉得塞拉斯蒂娅公主今天和往常有点儿不大一样，好像更……更孩子气一点？</p>

是的，塞拉斯蒂娅公主今天实在是太开心了，她今天完成了好多一直想做的事——和露娜公主一起过节、和露娜公主一起装点圣诞树、和露娜公主一起参加庆典，等等等等，这真的是她一千年来最开心的一天，以至于她有点儿忘乎所以了。</p>

不过以塞拉斯蒂娅公主的心性，她还不至于因此而忘掉一些她必须要做的事情。</p>

“暮暮，你们今晚还有别的事吗？”塞拉斯蒂娅公主问道。</p>

“我们还打算去给一位朋友送个礼物，塞拉斯蒂娅公主。”暮光闪闪如实回答道。</p>

公主点点头，“我们可能想到一块儿去了，你们待会儿跟我来，我们一起去做一些事情。”</p>

……</p>

节日钟声敲过了一遍又一遍，顾问先生的心一点点沉入冰湖，他的工作做完了、他的秘书放假了、他的勤务兵被他遣散回家了、他的上司跑了，只有他一个“残疾”人躺在床上。</p>

是顾问先生自己把照顾他的护工小马赶回家的，他不想让他们错过和家马的团聚，他告诉他们自己今晚要早休息，就不需要他们服务了。</p>

就像今早从塞拉斯蒂娅公主那里要来工作一样，在刚送走那些服务马员的时候，顾问先生觉得自己可高尚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好了，但很快，不到两个小时，他就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p>

屋外的钟声像一把敲在他耳膜上的大锤，屋外的歌声像一把勾住他心思的钩子，顾问先生怎么也睡不着，而当他把耳朵堵住，终于万籁俱寂时，他的大脑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思索哲学问题了。</p>

他开始不受控的思索人生的意义，开始思考人和宇宙的关系，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甚至没法移到窗边去看着星空思索。</p>

顾问先生满心悲怆，他此刻感受不到自己和宇宙的联系，就像他感觉不到自己和小马社会的联系一样。突然，他的脑海里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小马们的世界是否是一座监狱，隔绝了他和宇宙的联系，正如他养病的房间将他禁锢于星空之外那样。</p>

顾问先生开始质疑自己工作的意义，质疑魔法的合理性，进而质疑世界的真实性。</p>

可是他一偏头，看见热闹的街道，他又恍然大悟——世界是真实的，只是自己不在世界中罢了。</p>

顾问先生发出一阵呜咽声，然后用被子蒙住了头。</p>

……</p>

罗维尔一条狗坐在空空如也的仓库里，他岔开后腿，屁股下坐着捂不热的廉价毛毯，面对着半死不活的壁炉——他给小马们修建的应急住宅区有临时搭建的锅炉房和暖气，但他的营房里没有，毕竟，他一开始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p>

壁炉里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仿佛要随时咽气一样，那柔柔弱弱的火光也在罗维尔的眼睛里映着，和他一起失落下去。</p>

很快，火熄了。</p>

但罗维尔不打算去添柴，他就要疯掉了，他已经一天半没跟任何东西说过话了，这对一条狗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折磨。</p>

记得钻石狗的山下王国——钻石山，在斯庞克斯王室统治的时候，就曾经建造过一间静音的囚室，用来折磨反对王室统治的狗。不过后来，斯庞克斯王室被推翻，新的国王将斯庞克斯五世送进了那间静音囚室，他没两天就发了疯。</p>

罗维尔算算时间，再过半天，他就也“静音”两天了，但他不觉得自己能有那个古代暴君坚持的久，因为刚才，他已经听得懂马桶在说什么了，它讲的那个笑话甚至还挺好笑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