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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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只有公事上的往来，才会让她感到自在。她知道，女帝支持她建立寒轩，也是在发展朝廷在天下的势力。</p>

那只灵鸟，应该早就飞到乾元殿里去了吧。却还没有回音呢。哈，就算有回音又如何，难道上面会有关心她的只言片语么？</p>

她与母亲之间，本就只该有冷冰冰的公事往来。</p>

这样也好。没有妄想，就不会有失望。</p>

仿佛是过了经年累月，那长长的队伍才终于走完了。官兵又来维持秩序，人潮重新从街边回到了朱雀大街上。马车又动了起来，周围仍旧人声喧哗。有不少人在兴奋地讨论着公主仪仗——对他们来说，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盛事。还有人在说公主心善什么——听说方才公主仪仗经过，特意提前疏散了行动不便的老人，还给孩子们发了糖果，又给路边小摊分了红包叫他们挪挪位置。</p>

“真是威严又和善呢。”叶臻听到人们这样说。</p>

“装模作样。”苏冉冷哼一声，“谁不知道她娇惯得很，哪里管这种事。”</p>

“她的一举一动皆是国体，陛下不会由她乱来。”叶臻冷声说道，“走吧，我饿了。”</p>

福兴茶馆生意仍旧很好。在此驻场说书的陈拐拐从前讲那折《末世悲歌》，盛世里头大家不爱听了，他就又编了一折《倾城之恋》，讲的是沧渊上千年前玄谌大帝和扶桑公主的爱恨情仇，很是吸引正当青春年少的公子小姐。</p>

叶臻刚才说饿了，不过是句托词。她本就病着没什么胃口，刚才见了苏凌兰就更加不想吃东西。见着茶馆内的热闹，又一路被人笑脸相迎，她觉得有些疲倦，勉强吃了两口饭，就回楼上房间睡觉了。</p>

她并不知，她睡去后，那位让她爱恨交加的淑和公主苏凌兰给她递来了拜帖。</p>

苏冉客客气气地把公主的侍女请到了雅间喝茶，说道：“我们小姐在休息，恐怕要扫了公主的兴致了。”</p>

“放肆！小小茶楼掌事，竟然如此不把我们殿下放在眼里！”那侍女勃然大怒。</p>

苏冉眼中划过冷芒，笑道：“姑娘息怒。公主雅量，方才下了拜帖。公主既看得起小店，想必也不恼这一时半刻的等候吧？”</p>

那侍女愣了愣，倒是后头一个小女使打扮的姑娘“噗嗤”一笑：“姐姐莫不是要我效法‘三顾茅庐’？也罢，那就明日再来罢。”</p>

苏冉立时明了那小女使的真实身份，心下一凛，却只做不知，行了个礼道：“我送姑娘。”</p>

苏冉没有把这事告诉叶臻，叶臻一觉睡到了半夜，睡醒了只觉得浑身酸软疲惫，肚子也饿狠了。她不愿去想那些复杂的阴谋和爱恨，放空了脑子，轻手轻脚地开门下楼。</p>

夜深人静，茶馆里一片漆黑。叶臻摸到了后厨，只找到一些冷掉的茶点。</p>

虽然有些失望，但聊胜于无。她拈了一块吃，甜甜的，味道还不错。</p>

她忽地停住了咀嚼的动作，一手按在了刀鞘上，“谁？”</p>

一个人影忽地窜入厨房，在她拔刀之前柔柔地按住了她的手，点着了一根蜡烛。</p>

“你怎么在这儿，鬼鬼祟祟的。”看清了来人，叶臻没好气地说。</p>

玄天承用蜡烛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厨房里顿时亮起了微弱的光。他本就深邃的眼睛在这样晦暗的光线中更加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他沉默了会儿，说道：“你一走三天，回来就睡觉，任谁都担心。”</p>

叶臻轻笑一声，心头微微发烫，低下头说：“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本事大着呢。”她咬了一口糕点，又冷冷说，“看也看了，你放心了吗？可以走了。”</p>

她承认她今天脾气很不好，不想跟任何人虚与委蛇。就算面对他的好意，也浑身竖满了刺，只想把自己包裹起来。</p>

“别吃了，对胃不好。”玄天承止住了她的动作，变戏法一般地拿出了一个食盒，打开来给她看，里面是冰块冻着的生胚馄饨，居然还有一碗冻着的鸡汤，“早给你备好了。”</p>

他怎么不生气呢？她这样不识好歹。</p>

叶臻怔怔地看着他熟练地生起了柴火，把鸡汤下锅。</p>

战场朝堂叱咤风云的男人，在茶馆拥挤的后厨微弱的光里，给她煮亲手包的小馄饨。</p>

“喂……我答应了吗？跟自己家似的。”叶臻嘀咕着，一面却因鸡汤散开来的香气感到幸福满足。她暗骂自己，老是这样没志气，早晚有天要彻底被他勾了魂去。可是，若是有男人肯用握剑的手给你包馄饨，你也会沦陷的吧？</p>

玄天承看着她一点点放松了戒备，心中微微舒了口气。他来这里，是因为实在放心不下，又有些懊恼愧疚。要是早知她那日会去三清堂大宅，他怎么说也要把陈崇绪死死留在天香楼，便不会让她落入那般险境。当时又唯恐给她带去麻烦，只做不知地离开了安宁，只派人悄悄干扰了陈家的视线，暗中护送她平安回了宣城。</p>

滚烫的鸡汤小馄饨出锅，盛在了莹莹的白瓷碗里，撒上了葱花。</p>

叶臻委屈巴巴地看着玄天承把辣酱挪到了一边，“一点点都不行？”</p>

“不行。”玄天承说，“你要是想吃，就快点好起来。”</p>

“我现在就挺好的嘛。”叶臻撇了撇嘴，却没再讨价，“好吧。”</p>

她吃了一口又抬起头来，怀着探究看着他，打趣道：“侯爷大忙人，还有空专门给小女子包馄饨啊？安的什么心，说来听听？”</p>

他对她的好太过炽烈和纯粹，让她的理智和情感在激烈地交锋着。理智告诉她，他是宁寿宫的人，不能完全相信他。他是个城府极深极其危险的人，那日通济码头的事就是个鲜明的例子了，她应该离他远一点。而且就算没有这层关系，她也不能再接受他更多的好意。他扭转了她的命运，把她从地狱边缘拉了回来，这已经是她此生难以报答的恩情了。可情感却贪婪地渴求着这不掺杂算计的温暖。</p>

她是那样敏感自卑，只好这样玩笑着强撑自己的骄傲，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可她实际却是竖起耳朵在听。</p>

他不答，只是透过氤氲的热气看着她，目光有些炽烈，反问道：“你觉得是为什么？”</p>

男人对女人好，还能是为什么？不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就是真心。</p>

他是镇北侯了，还需要拿她做筹码来换取什么吗？如今苏凌兰占着她的身份，他若要尚公主，该去找苏凌兰才是。若是需要世家大族的助力，如今各大煊赫家族都想把女儿嫁给他，而叶家即便是翻了案，短期内也绝对无法为他提供等同的利益。</p>

那就是……</p>

她懂事早，很久之前便知道他对她的目光中有着不同于父兄的感情，一度以为他对女童有什么变态的爱好。但他的爱意是克制的隐忍的，如同涓涓细流，润物无声，从不让人厌烦。</p>

可为什么会是她呢？他镇北侯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放下身段来讨好一个罪臣之女。何况，她这年纪，也与他不相配啊。他怎么会对她产生这样深厚的感情？</p>

可能是他始终把她当成了那个“泱泱”？所有感情都是对着泱泱的吧。</p>

她苦涩地想着。刚才真是恍惚了，才会以为这样的好都是对着她。</p>

那个“泱泱”多半已经故去。作为“替身”的她，与他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p>

他会有一个配得上他的妻子，出身名门世家，仪态端方，温柔解意。而她大概会浪迹天涯，做朝廷在野的眼睛，也许会得遇良人，又或者孑然潇洒。</p>

她是无比清醒的，至少明白当断则断，不能拉着他和她一起坠落。她欠他的已经够多了。他的人生，不该也不能被她拖累。</p>

可她又食髓知味，只想耽于这一时片刻的沉沦，恨不得永远都不说开，这样就能自私地一直占有这份温柔。</p>

因而，她看着这样炽烈的目光，无比羞愧地低下头去，讷讷说道：“我不知道。谁知道你在想什么。”</p>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p>

玄天承说：“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p>

叶臻低着头应了一声，犟气地没有去看他。却在他走后抬起头来，近乎贪婪地看着他早已不见的背影。眼泪落进了馄饨汤里，她猛地吸了吸鼻子，斥骂自己真没出息又小人行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