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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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臻抬手遮了遮刺目的光，定睛看去，不免有些失望。这重重护卫之下，竟然是一座山的模型？这模型甚至粗陋得很，歪歪扭扭不知所云，下半部分完全裸露，似乎还偷工减料，坑坑洼洼有不少缺口。</p>

等等……叶臻凑近些许，仔细看了片刻，眉头忽然深深皱起。</p>

她闭上眼睛，将方才看过的模型大体轮廓在脑中重新勾勒出来。这个形状，似乎有些熟悉……</p>

她心中飞快地起了合计。这模型不会无缘无故摆在这里，还被重兵把守。下半部分的坑坑洼洼必然有深意。是什么呢？</p>

这山下挖空的地方看似是乱七八糟的坑坑洼洼，细看之下却有点像矿山内的矿道似的，自有章法。</p>

难道陈崇绪在这个地方藏了一座矿？</p>

叶臻一时想不明白，便先记在脑子里，时间有限，只等出去了再慢慢想。</p>

她站起身来，试探着走近模型，一块地砖突然微微下沉。她陡然定住，没有撤脚，保持相同力度蹬住地面，弯身下去扣了扣，听了听回音。</p>

底下声音沉闷，像是个堆了东西的小室，又不是暗器。</p>

叶臻慢慢撤脚，轻轻跪趴下去，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地砖。</p>

是几口密封的小箱子。叶臻取出铁丝来撬了几下，外面的箱盖打开，居然还有一个小箱子，挂了把密码锁。</p>

叶臻低咒一声，先记住了乱序，再开始排列这四十九个方块。</p>

等叶臻终于排完打开箱子，发现的却是一箱黑沉沉的铁片和管子。</p>

叶臻皱眉，既然大费周章地锁着，就必然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揣了一些收进怀里，又按原样锁好小盒子，把方块复原成乱序，又盖好外面的盒子。</p>

她合上地砖，站起身来，粗略估计了下时间，觉得还有富余，便慢慢地在密室中走了起来，很小心地感受着地砖的颤动，终于又在一块地砖前停了下来。</p>

她打开了地砖，也看到几只密封的小盒子，她照着方才的办法开了大锁又开了密码锁，这次却发现了满满一箱的弹簧。</p>

叶臻觉得答案已在脑中，差一点就能成形。她正要继续想，忽然便听院子外有人叫了声“侯爷，大公子”，紧接着，两列脚步声便响起在庭院中。</p>

叶臻心猛地一跳，迅速将一个弹簧塞到怀里，想了一想，掏出个小瓷瓶把里面的液体倒在了弹簧上，再将所有东西复位，合上地砖时，声音已经到走廊上了。</p>

她心下紧张极了，动作却分毫不错，迅速起身，审视过地面并无明显的痕迹，掌下掠过冰风扫去自己的脚印，几个飞身来到书房之中，迅速将书柜和青玉兽复位，风一般掠出窗户。</p>

窗户一开一合之间，只有窗台上的灰尘微微跳了跳。</p>

但叶臻还是觉得有一道目光似乎往她的方向看来。</p>

来人是安宁侯陈崇绪，叶臻还是为自己捏了把汗的。陈崇绪此人并不全倚仗三清堂势力上位，自身修为便足以让他在十六侯中立有不败之地。他若有心，她根本不可能在他面前隐藏气息。</p>

叶臻躲在角落里，看着跟着陈崇绪和那位大公子进来的一队护卫，心脏砰砰地跳着，一面咒骂道，陈崇绪不是去的天香楼宴客么，天香楼是什么地方，少说也得玩到半夜的，这陈崇绪怕不是不行吧？</p>

然而这么想，也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叶臻想起那被冻住的十二个侍卫和被自己杀掉的活尸，心跳越来越快。</p>

隔着稍远的距离以叶臻的修为能够听到二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叶臻捂住胸口，试图让心跳平静下去。她额角已经全是冷汗，但权衡片刻，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听听他们在说什么。</p>

“他还真以为控住我的命脉了？区区几十箱货，知本堂是看得比心肝重，本侯可不放在眼里。”那是一个如洪钟般的中年男声，让人不自主地心生恐惧。一系列叶臻听不出是在做什么的响动过后，男人的声音又传了出来，稍稍远了几分，也模糊了几分，“他不过是在试探。他不知军火库在哪，当然只敢用知本堂来威胁我，好让我情急之下漏了马脚。呵，黄毛小儿，天真自负。”</p>

军火库？知本堂？</p>

叶臻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怀中揣着的铁片在微微发热。难道说，那个坑坑洼洼的模型，不是什么私矿，而是军火库？天啊！</p>

她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天之秘。一面却又想道，陈崇绪口中的“他”是谁？知本堂……难道是在说那日通济码头的火拼？“他”就是劫走陈家货物的人？听这意思，陈崇绪刚刚和“他”见过面？</p>

又听见一个年轻些的声音说道：“伯父说的是，也就婉夫人看不穿，非要死心塌地跟着宁寿宫那位。不过好在我们及时抽身。知本堂注定是弃子，既然婉夫人不听劝，咱们也不必上赶着提醒了。”</p>

这话叶臻却是一时听不懂了。她还来不及梳理这些复杂的关系，正要继续往下听，就听见宅院四方忽然喧哗起来，声音全都往主院汇聚，“有刺客！有刺客！”叶臻心中倏然一惊，以为自己被发现了。</p>

屋里谈话声一顿，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出门来。火光晃动，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快步跑来，下跪汇报：“侯爷，属下等办事不利。”</p>

陈崇绪骂了一声，就叫人去继续抓刺客，一面眉头却蹙了起来，盯着空中，眼中闪过杀气。</p>

十二影卫没有动静，第十三个人也不见踪影。有高手进来过了。</p>

叶臻在角落里剧烈地喘息着。她知道打草惊蛇了，暗自咒骂。可她十分不解，她怎么暴露的？陈崇绪顶多发现了书房进过人，也没朝她的方向过来啊？</p>

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思考着如何趁乱混出去。却见火光都冲着另一个方向去了。府里还真进了刺客？她只好自认倒霉，却又庆幸，正好可以把进过书房的事赖到那个刺客头上。一面忍不住腹诽：这刺客技术这么菜，也敢来闯三清堂？</p>

叶臻趁乱摸了出去，贴在假山缝隙里往外看。才不过片刻，侍卫们就聚集起来，从四方包向屋顶上的黑衣人。</p>

只见那“刺客”身材娇小，黑巾覆面，行动倒也轻捷快速，只是显然对这种潜入之事颇为生疏，还没摸到机要就被发现了。</p>

按理被发现了应该尽快往外跑脱身才是，可这“刺客”竟然也好像有些初生牛犊的意气，或许觉得人多的地方就是对的地方，竟一路不要命的冲向了主院方向。</p>

可能是看准了叶臻这一边花草丛生乱石嶙峋地形不错，那“刺客”一路飞奔引着追兵往这边冲了过来。</p>

眼看着原本阴影构成的死角即将不可避免地暴露在火光之下，叶臻真是又气又笑。</p>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p>

叶臻飞快地思考着对策，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那“刺客”一声娇喝往这边扑了过来：“姐姐，救我啊！”</p>

什么？这么菜的修为，居然能第一个发现她的存在？叶臻惊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敏捷将那“刺客”抱入怀里，飞身急点枝头，借着那棵下一瞬就被当中砍断的大树，蹿上了高一点的屋檐。</p>

叶臻黑着脸将速度提到最快，听见四面八方的脚步声简直要骂娘了，偏偏怀里那缓过一口气的刺客还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嘿嘿赔笑：“那个……谢谢你啊。”</p>

“谢谢你啊，我谢谢你全家！”叶臻咬牙道。她狠狠瞪了眼那可怜巴巴看着她的少女，后者识相地低下头去。</p>

少女讷讷道：“对不起啊……可是我看你好厉害，你肯定能带我出去。”</p>

叶臻：“……”</p>

她今日为了隐藏身份，并没有带最熟悉也最趁手的寒光刀。为了避免被发现进过书房，玄冰弩箭也不能用。她身上只有一把应急的匕首，要对付这么多人肯定是不可能的，而且她听到陈崇绪过来了。</p>

她不敢回头，好在事先对三清堂的地图熟悉，一圈一圈地溜着追兵，不着痕迹地往角门靠去。但跑着跑着眼前便是狠狠一炫，原来面前竟然又围过来几十个府兵，手里握着弓箭，雪亮的箭尖齐刷刷对准了她们。</p>

叶臻只好刹住了脚步。那些箭要是真的射出来了，就算她身手再好，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她站在房檐上，怀中抱着个瑟瑟发抖的娇弱女孩，看着四面虎视眈眈的侍卫和府兵，感觉十分绝望。</p>

又见那些府兵竟都像是正规军出身，一步一招都像是经受过严格训练，她不免暗暗心惊。但眼下情况容不得细想。她低头看了那做鹌鹑状的少女一眼，思考着该不该把人丢下独自逃命。</p>

大约是察觉到可能被丢下，那少女眼光一转，把手中一直握着的细细的柳叶双刀递了上来，小心试探着说：“那个……你用吗？”</p>

叶臻见到刀具，明显一喜。虽然柳叶刀比起她的短刀略显单薄了些，但毕竟是像样的兵器，定然有所助益。而且这柳叶刀做工精致，开刃极锐利，看起来也是名家手笔。她便拿了一把，“留一把防身。”说完便松开了手，极快速地说道：“后角门不远了，认路吧？等会我帮你挡住箭，你抓紧时间跑。”</p>

少女还没回答，就尖叫起来。原来陈崇绪已经来到两人身后，掌风如刀削了过来。叶臻连忙拉着少女往旁边一躲，脚尖勾住房檐，手臂发力将少女甩了出去，“快走！”她反手撂开一前一后两支羽箭，又运气硬接陈崇绪一掌，被震的心口生疼，强自咽下一口血沫，从倒挂的姿势翻转到房顶，接连后退两步站稳了。</p>

“同伙？”陈崇绪飘然落在屋脊之上，饶有兴致地问道。</p>

顾忌着主人在此，府兵一时没有射箭，这给了叶臻喘息的机会。但那少女就没那么好运了，有一队府兵追着她去。</p>

叶臻再没精力管她是否安全。眼前的人是陈崇绪。哥哥说过，陈崇绪修为之高，连他也要忌惮三分。她喘着气，一言不发。</p>

“姑娘身手不错。”陈崇绪赞叹一声，眸中划过阴狠，“可惜同伙不行。”</p>

他快如鬼魅，悄无声息地便贴近了她的身体。他的声音在她耳边阴恻恻地响起：“闯进了我陈家，还想好端端地出去？谁指使你的？告诉我，我留你一命。”</p>

有了！</p>

叶臻好像没有注意到男人掐在自己脖子上的铁钳一样的手，一句话都没有说，易容过的脸上却划过嘲讽的笑容。她察觉陈崇绪无意真的掐死她，虽不知为何，身法已骤然变得轻而柔美，双手似乎全然卸了力，柳叶刀软绵绵地滑了出去。</p>

陈崇绪不料被她以柔克刚地挣脱，目光微眯：“潜香殿？”</p>

叶臻轻轻一笑。身法飘逸如薄纱，丝滑如杨絮，自轻柔之下陡然发出尖锐的杀意！</p>

陈崇绪反应极快，后退数步避开一把仿佛从虚空中射出的银针，眸光阴冷，骂道：“不知好歹！”他陡然变了脸色，浑身杀气迸发，吩咐道：“活捉另一个！这个不必留了！”</p>

他飞身追那少女去了。</p>

叶臻皱了皱眉。那少女修为不高，对上陈崇绪怕是凶多吉少。</p>

“姑娘，你的对手是我。”一个戏谑的声音飘了过来，“这么漂亮的妹妹啊……伯父可真狠心。说说看，你是潜香殿的哪个妹妹？”</p>

叶臻听出那声音中掩不住的油腻和调戏，怒从心起，但忍住了没有说话，只又快又狠地反手就往他裆下刺去，不屑之意尽显。</p>

后者斥骂一声，急急避退，眼中没了方才的欲望，恼羞成怒地拔剑朝她劈来。</p>

叶臻顺势向右一闪，避开这又快又险的一剑，柳叶刀瞬间变招绞向他的胸腹，因为柳叶刀毕竟轻薄，只浅浅刺进去了一点。</p>

甫一交手，她就知道这陈公子修为在她之上，最初的惊怒过去很快便会反客为主，不敢恋战，连退数步。</p>

可离开了陈公子身边，箭矢就暴风骤雨而至。叶臻被划伤了好几处，痛的钻心。她无暇顾及伤处，脚下自有章法，一路冲向后角门。身后杀机汹涌而至，她甚至闻到了硫磺火药的味道，听见了机括扳动的声音。</p>

她心脏狂跳着，被火药刺激，突然想起自己也是有准备的。</p>

至于伤亡……也管不了了。不然，死的就是她。</p>

她左手掌心扣住了几颗东西，一咬牙，同时脱手，精准发向四方。</p>

在她掠出后角门的同时，身后传来震天动地的爆炸声，火光四起，隐隐传来人的惨叫。</p>

叶臻稳稳落地，勉强舒出一口气。听着那惨绝人寰的叫声，她心里堵得慌，但到底还是没有多伤春悲秋，拖着受伤的手臂踉跄地往外继续逃去。</p>

那少女也不知逃去了何处，连带着陈崇绪一干人等也不见了踪影。身后传来陈公子带着人骂骂咧咧的喊杀声，她没有回头。</p>

一支箭骤然扎进右肩。她闷哼一声，身子一歪，咬牙哧地拔了箭，运起轻功继续跑。眼前一片黑雾，遥遥却出现了一条滔滔的大河。她心下一喜，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就跳了进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