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鹌鹑像展翅的白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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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一个祖上曾阔过的平原土着，这家伙懒得出奇，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就剩下几间破房子，和媳妇窝在草堆里，整天拌嘴吵架，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这年夏天，热得跟蒸笼似的。村子外头有个废弃的周家花园，墙倒屋塌，只剩下一间凉亭。村民们晚上都喜欢去那儿蹭凉，王成也不例外。到了第二天大清早，睡在凉亭的人都走了，太阳都晒到屁股了，王成才慢悠悠地爬起来，准备回家。忽然看到草丛里有一根金钗闪闪发光，捡起来一看，上面刻着几个小字：“仪宾府制”。他家祖上曾是衡王府的仪宾，家里有不少这种款式的东西，他便拿着金钗琢磨起来。正这时，一个老太太急匆匆赶来，说是来找金钗的。王成虽然穷，但人品不错，二话不说就把金钗递给了她。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夸他品德高尚，说：“这金钗虽不值几个钱，却是先夫留给我的纪念。”又问：“你夫君姓甚名谁？”王成答道：“我祖上姓王，名叫王柬之。”老太太一听，惊讶地说：“哎呀，那可是我丈夫！我是狐仙，百年前和你祖父有过一段情缘，他去世后，我就隐居了。这金钗无意间遗落在此，偏偏让你捡到，这不是天意么？”王成早听说祖父有个狐仙老婆，便信了她的话，还邀请她到家里坐坐。老太太欣然答应。

王成把媳妇叫出来见老太太，只见她穿着破棉袄，面色憔悴。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哎呀！王柬之的孙子，居然穷成这个样子！”她又看见炉灶冷冰冰的，没一点烟火气，说：“家里都穷成这样了，还怎么过日子？”王成的媳妇把家里的惨状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说着说着就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老太太把金钗交给她，让她拿去当了换钱买粮食，三天后再来见面。王成想留老太太在家住下，老太太说：“你们连一个媳妇都养不活，我在家，还不是坐着等吃，有什么用？”说完就走了。

王成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媳妇，媳妇吓得够呛。王成又跟她说了老太太的义举，让她好好伺候老太太，媳妇答应了。过了三天，老太太果然来了，还带来一些钱，买了些麦子和玉米。晚上，她和媳妇睡在同一张小床上。媳妇一开始有点害怕，可看她态度诚恳，也就不再怀疑了。

第二天，老太太对王成说：“孙子，你别犯懒，应该干点小买卖，光靠吃老本可不行！”王成说他没钱。老太太说：“你爷爷在的时候，金银财宝随便拿，我是世外之人，不需要这些，所以没多拿。攒了四十两花粉变的金子，一直没动，放着也没用，你拿去全换成葛布，尽快赶到京城，能赚点小钱。”王成照办，买了五十多匹葛布回来。老太太让他赶紧收拾行装，算下来六七天就能到北京。老太太叮嘱他：“要勤劳，别偷懒；要抓紧，别磨蹭。晚一天，后悔都来不及！”王成恭恭敬敬地答应了，背着货物上路了。半路上遇到大雨，衣服鞋袜全湿透了。王成这辈子没吃过这种苦，累得不行，就暂时住进了一家旅店。没想到雨一直下到天黑，屋檐上的雨水像绳子一样往下淌。第二天路况更糟，王成看见来往的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水里挣扎，心里害怕得不行。一直等到中午，路才稍微干了一点，可天又阴下来，雨又下起来。他在旅店又住了一晚，才继续赶路。快到京城的时候，听说葛布价格飞涨，他心里暗喜。进了京城，他在一家客栈住下，店主惋惜地说他来晚了。原来，南边的路刚通，葛布很少运到京城，贝勒府急着收购，价格飙升，比平常高出三倍。前一天刚买够，后来的人全扑了空。店主把这个情况告诉了王成。王成心情沉重，郁郁寡欢。过了几天，葛布越来越多，价格一路下跌。王成嫌卖不上高价，不肯出手。又拖了十几天，吃住花了不少钱，他更加焦虑。店主劝他便宜点卖了，改做别的生意。王成听从了，亏了十几两银子，总算把葛布全卖了。第二天一早，他准备回家，打开包裹一看，金子不见了。他吓坏了，赶紧告诉店主。店主也没办法。有人劝他报官，让店主赔偿。王成叹口气说：“这是我的命，跟店主没关系。”店主听说后很感动，送给他五两银子，让他回家。

王成心想，两手空空回去怎么见祖母呢？他在屋里屋外来回转悠，进退两难。正巧看见有人斗鹌鹑，一局赌几千两银子，每买一只鹌鹑，至少也要一百两银子。他忽然有了主意，算算口袋里的钱刚好够买鹌鹑，就跟店主商量，店主极力撺掇他，并且答应免费提供食宿。王成很高兴，立刻行动起来，买了满满一篮子鹌鹑，又回到了京城。店主见了很高兴，祝贺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谁知当天晚上，下起了瓢泼大雨，一直下到天亮，街上积水成河，雨还在哗哗地下个不停。王成只好在店里等天晴，可雨连着下了好几天，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他去看鹌鹑，发现死了一大半。王成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第二天，死的更多了，只剩下几只，他把它们装在一个笼子里喂养。过了一夜，再去一看，只剩一只活的了。王成告诉了店主，忍不住哭了起来，店主也为他感到惋惜。王成知道自己赔光了本钱，回不了家，只求一死，店主劝他想开点。两人一起去看那只鹌鹑，店主仔细看了看，说：“这好像是只好鹌鹑。其他鹌鹑可能就是被它打死的。你现在闲着没事，不如养养它，要是真的好，还可以用来赌博赚钱。”王成听从了他的建议。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鹌鹑非常强壮，赌什么都能赢。店主很高兴，给了王成一些钱，让他去跟别人的小孩赌，三局三胜。半年下来，王成攒了二十两银子，心里很高兴，把鹌鹑看得比命还重要。

原来，有个大亲王喜欢鹌鹑，每年元宵节都要让民间的养鹌鹑的人进王府比赛。店主对王成说：“你现在可以立刻变成大富翁，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然后把王府比赛的事告诉了他，还带他一起去。店主嘱咐他说：“万一输了，就灰溜溜地出来。要是你的鹌鹑侥幸赢了，大亲王肯定会想买，你别答应；如果他硬要买，你就看我的眼色，等我点头了你再答应。”王成说：“知道了。”他们到了王府，只见门口挤满了养鹌鹑的人。过了一会儿，大亲王出来了，坐在大殿上。左右的人宣布：“有想比赛的就上来。”有个人抱着鹌鹑走上前去。大亲王让他把鹌鹑放出来，那人放了鹌鹑。刚一跳起来，那人的鹌鹑就败了。大亲王哈哈大笑。一会儿工夫，又有几个人的鹌鹑败下阵来。店主说：“差不多了。”他和王成一起上了殿。大亲王看了看王成的鹌鹑，说：“它的眼神里有怒气，这是只好鹌鹑，不能轻敌。”他让人取来一只铁嘴鹌鹑应战。两只鹌鹑跳来跳去，没几下，大亲王的鹌鹑就败了。他又选了几只最好的，结果还是输。大亲王急了，命令取宫里的玉鹑来。不一会儿，玉鹑拿来了，羽毛洁白如鹭，神态非凡。王成心里发虚，跪在地上求饶，说：“大亲王的鹌鹑是神物，我怕我的鹌鹑被它打死，我就没法活了。”大亲王笑着说：“放心吧，就算你的鹌鹑被打死了，我会给你很多钱赔偿。”王成这才把鹌鹑放了出来。玉鹑直冲过来，王成的鹌鹑像发怒的公鸡一样蹲在那里等着它。玉鹑张开嘴咬过来，王成的鹌鹑像展翅的白鹤一样反击。两只鹌鹑你来我往，僵持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玉鹑渐渐疲软下来，王成的鹌鹑却越来越猛，斗得越来越激烈。

没过多久，玉鹑的羽毛被啄落，耷拉着翅膀逃跑了。上千观众，没有不赞叹羡慕的。大亲王让人把王成的鹌鹑拿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问王成：“这鹌鹑卖不卖？”王成说：“我没有家产，全指着它过日子，不想卖。”大亲王说：“我给你一大笔钱，足够你置办一份产业，你愿意吗？”王成低头想了想，说：“本来我不想卖，既然大亲王这么喜欢，只要能让我不愁吃穿，我还有什么要求呢？”大亲王问多少钱，王成说一千两银子。大亲王笑了：“傻小子！这玩意儿能值一千两银子？”王成说：“大亲王不觉得它是宝，我觉得它比价值连城的宝玉还珍贵。”大亲王说：“为什么？”王成说：“我把它拿到市场上，一天能挣好几两银子，换几斗米，家里十几口人吃得饱饱的，冬天也不挨饿，你说这是什么宝？”大亲王说：“我不会亏待你，给你六百两银子。”王成摇摇头。大亲王又加了一百两。王成看着店主，店主面无表情，他说：“谢谢大亲王的好意，我愿意减一百两。”大亲王说：“行了！谁会用九百两银子买一只鹌鹑？”王成抱着鹌鹑要走。大亲王喊道：“养鹌鹑的，我给你六百两，愿意就卖，不愿意就算了。”王成又看看店主，店主还是无动于衷。王成心里美滋滋的，生怕错过这个机会，说：“按这个价格卖，我心里确实不舒服。但买卖不成，反而惹大亲王生气，那就更糟了。没办法，就按大亲王说的办吧。”大亲王很高兴，立刻让人称银子给他。王成揣着银子告辞。店主生气地说：“我说什么来着，你急着把自己卖了！再坚持一会儿，八百两银子就到手了。”王成回到家，把银子扔到桌上，请店主自己拿，店主不肯收。王成再三让给他，店主才算了算饭钱，收了一点。大亲王收拾行装回家。到了家，他把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一家人欢天喜地，拿出银子庆祝。老太太让他买了三百亩好田，盖了房子，置办了家具，一下子成了有钱人家。每天早晨，老太太让王成监督农夫种地，让王成的老婆监督织布，稍有偷懒就骂他们。夫妻俩相安无事，也不敢抱怨。过了三年，家里越来越富裕，老太太提出要走。夫妻俩苦苦挽留，甚至都哭了。老太太只好留下了。第二天早晨再看，老太太已经不见了。异史氏说：“有钱人都靠勤劳致富，这小子却靠懒惰发家，真是前所未闻。不过他虽然穷得叮当响，但本性不改，老天爷先抛弃他，后来又可怜他。懒人难道真的能发大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