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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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沐已经习惯在宫内无所事事了。随着慕容锦归京的日子越来越近，她也恨不得自己在宫内隐身。</p>

做个透明人没什么不好，在慕容锦回宫前别让任何人想起宫里有一个叫陈嘉沐的公主才好。</p>

她每日在屋子里皆是懒懒的——本来就不知道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又饿又累，还睡不着。</p>

早些天还能跟落雪寒梅一起打打牌，等到慕容锦快到京郊的日子，她是真的焦虑到吃不下饭了。</p>

坏胃口顺水推舟，给陈嘉沐本就不健康的脸色更添一分愁容。</p>

只不过，自从她对外表现出染病的样子，方彦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他每日皱眉的次数比陈嘉沐还要多。</p>

某一日半夜下的雨夹雪，这是最难扫的，第二天一早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接触地面的是薄薄的冰壳。</p>

琉璃宫内宫人少，清理院子也慢，正午时温度上升，雪让日头晒化了一些，整个琉璃宫都是湿淋淋潮乎乎的味道。</p>

他时常来陈嘉沐的寝宫外打扫，带着扫帚和一碗润喉的梨汤，每天下午准时送进来。今日也不例外。</p>

午膳过后的下午是陈嘉沐固定的练字时间。方彦进门也不说话，只是端着一碗梨汤放在案头。</p>

梨汤里一整只梨子，煮的软烂，用勺子一戳就融化在瓷制的小碗里，带着点桂花香气。</p>

一碗下肚，不说补充血糖，也能解陈嘉沐的馋。她焦虑的时候食不下咽，梨汤一类汤水倒是不错的选择。</p>

方彦给她送汤的第一日，战战兢兢地问过她在做什么。陈嘉沐当然不会说她是在模仿原身的字迹，只说自己心中郁结，随手写些字平复下心情。</p>

她这句话里有半句不假，她心里纠结的是，不过是不想在字迹上出错而已。这小半月她仿原身的字迹写了不少，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p>

公主的“真迹”并不多，一些是夹在书中的读后感，还有一些是她自己写的不知道什么信。信里的主人公都被代号代替，原身写了十几封，一封都没送出去。</p>

陈嘉沐对别人的秘密没兴趣。这些信件，她只看过一封，不明白，后边也都不看了。每次练字时用纸遮住信的内容，跳着行练。</p>

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嘉沐知道自己一手烂字实在太难全练好，干脆去粗取精，只写些用得上的，不求多有字魂，形成肌肉记忆就行了。</p>

虽然做不到每个字都写的像公主，但几十个常用字掌握得也有七七八八了。她不能写大字，字大了，笔锋习惯就暴露无遗，但小字刚好，她曾经写过一篇与原信一样的内容，放在一起看，怎么都看不出是两个人写的。</p>

方彦知道她每次都会挑那几个字练，练完还会把纸烧掉，一副背着人做坏事的模样。</p>

但他从没多嘴过。</p>

公主做事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这是他一直坚信的主张。</p>

今日公主寝宫内的地龙烧的很热，她在室内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浅紫色衣衫，袖口用丝带扎住了，裹着瘦得突出腕骨的手臂。</p>

方彦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仿佛那节瘦白的骨能直接戳进他眼睛似的。</p>

自打他被陈嘉沐带回宫中起，他的公主手背骨节从没这么明显过。</p>

即使之前倒在床上昏迷不醒，陈嘉沐的脸上手上也都是有肉的。安安静静像一尊瓷人。反倒是醒来后，整个人如同被抽走精气的人偶一般，白瓷少了釉彩，没了精气。</p>

陈嘉沐刚练完一个“是”字，总觉得有人盯着她看。一抬头，视线跟方彦撞了个正着。小太监面色凄凄，捧着手里暖和和的一碗梨汤，眼睛却是蓄满泪水的。</p>

陈嘉沐心里一惊：“诶呦，方彦你……你还真是水做的，怎么又哭？”</p>

她已经习惯了方彦的性子，爱哭倒也不是什么恼人的习惯。</p>

她抬手，刚要帮方彦擦擦泪，一直温顺乖巧的小孩却难得犟了一回，扭头躲开了陈嘉沐的手。</p>

陈嘉沐动作一滞。</p>

方彦在陈嘉沐案头放下梨汤，却没再往近来。避着陈嘉沐，只自己用袖子擦。</p>

陈嘉沐：“怎么了？”</p>

方彦不吭声，嘶哑着嗓子让陈嘉沐喝梨汤润润喉。</p>

“你才是更需要润喉的那个。”陈嘉沐开他的玩笑。她有点心软了，不管是哪一世，她最看不得人哭，更何况是方彦这张脸，落泪就如锦上添花，惊为天人。</p>

可装病这件事她不能告诉任何人。</p>

更何况，方彦以后也可能成为慕容锦的朋友，她理应对方彦多一些防备。这是她一直坚持的——她对方彦好，只不过是想着，若是有一天方彦真的和慕容锦合作，她能从方彦这得到一线生机。</p>

但今日，方彦哭得实在有些不寻常。那双眼睛盯着陈嘉沐的手腕，像用一块烧红的烙铁贴住了，在受刑似的。</p>

陈嘉沐也没心思练字了，端起梨汤喝了两口，喉咙里湿润许多。</p>

陈嘉沐：“你说实话，今日为何哭这么久？”</p>

方彦摇头。他的手缩在袖子里，陈嘉沐却敏锐地察觉到他手腕处似乎悬着什么东西。</p>

她心里一动：“手腕上是什么？”</p>

方彦的泪落得更多了，他翻起手腕，扯开袖子，露出一串佛珠来。</p>

“奴才……奴才自公主生病那日起，就一直想……公主怎样才能好起来。”</p>

“公主的腕子都瘦成那样了……”</p>

嶙峋的一具白骨，套上一层薄薄的皮一般，手腕是突出的，指骨一节一节，把她整个人分成枯朽的段落。</p>

他是真的没办法了。</p>

陈嘉沐是公主，给她看病的都是太医，宫内顶好的那一批，都给皇帝看病的。可是这么多太医看不好一个女孩。</p>

所有给陈嘉沐诊过脉的，都说公主身体已经大好了。可是整个琉璃宫没人相信，他们家公主，就像是被精怪缠上了。</p>

不能让别人知道陈嘉沐得了怪病，这是寒梅与他们说的。之前宫里的巫蛊之事闹得那样大，若是叫别人知道陈嘉沐得了太医看不好的病，又要被人怀疑说有恶鬼附身。</p>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半夜里辗转反侧，又想起之前住在琉璃宫的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p>

她总说皇后娘娘思虑重，每日在佛堂之中，是安心也是赎罪。人是有报应的，做了恶事，报应不落在自己身上，也要落在亲人身上。</p>

方彦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亲人了。但那日他从何钊身边回来，第二天公主就病倒了。病来如山倒，没个缘由的。</p>

他猜，是不是因为自己嫉妒心太重，杀孽也重，孽力回在了陈嘉沐身上。</p>

陈嘉沐的病迟迟不好，他也吃不下饭了，跟宫里的宫女们通过气，请来一串佛珠，每日给自己赎罪。</p>

他本是不信这些的。</p>

可是他能给陈嘉沐做的，也只有这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