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紫萼扶千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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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紫离了重烬门，回到了逑勒。阿洽罗没说什么，她的母亲也去求了木萨，方紫算重新被逑勒接受。</p>

回来七天以后，方紫才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p>

是夜，方紫躺在自己房间里的榻上睁着眼。黑夜之中有些细微的声音朝她的窗户而来，她修习多年，自然听到了。方紫翻身下床，捏着剪刀走到了窗边。</p>

那人拉开窗户轻手轻脚地翻进了屋，方紫从背后蹿出，剪刀抵在了来人的脖颈上。</p>

“阿紫别怕，是我。”</p>

方紫的剪刀落在木板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隔壁的母亲喊了一声：“阿紫，怎么了吗？”</p>

“没事，母亲，我剪刀落地上了。您睡吧。”</p>

“小心些。”</p>

隔壁终于归于平静，方紫松了一口气。她上前拉住史林额，压低的声音也藏不住欣喜。</p>

“哥哥！怎么现在才来！”</p>

史林额拍拍她的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p>

“恩！”</p>

两人一起从窗户翻出了屋，一路奔出村子，坐在了那个土坡之上。月光正好，将鬼石岭照得异常清晰。</p>

史林额看着方紫的侧脸，后者则望着鬼石岭出神。</p>

“阿紫为什么回来？”</p>

方紫喃喃道：“鬼石岭……”</p>

史林额握住了方紫的手，道：“我知道。你走后，我进去看过。”</p>

方紫侧头看他，难以想象对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走进了那禁地，只是为了找她。</p>

见方紫又有些出神，史林额又笑着问：“只是为了鬼石岭吗？”</p>

“不是……”方紫低下头，动了动被握着的手，道，“也是为了你。”</p>

史林额那笑意更甚，却听得方紫又问：“哥哥，你愿意跟我走吗？”</p>

“外面的世界跟逑勒不一样，我想跟哥哥一起去看。”</p>

史林额手微微一动，随即摇了摇头，道：“该走的不是我们。”</p>

沐浴在月光和微风之中，他们怀揣着同一个目标，却走上了两条完全不一样的道路。方紫想带着对方离开这染缸，对方却试图毁灭重造。</p>

一年后，方紫被史林额抱在怀里，被他亲手喂下了白瞳之药。上一秒身处天堂，下一秒却坠入了地狱。</p>

方紫一夜白瞳，部落哗然。第二日，众人就在祭台之上发现了浑身没有一块好皮的前任木萨。那鲜血淋漓的模样，让所有人都觉得木萨是被万鬼反噬，啃咬致死。只有方紫觉得后背发凉。</p>

她冲到史林额的居所，怒气满满地质问他。</p>

“为什么要杀了他！”</p>

“反正都是要死的，怎么死，又有什么区别。”史林额摸她的眼睛，道，“你忘了，他当初怎么对你的吗？”</p>

“可……可，也不该这么……”</p>

方紫紧咬着下唇，心里觉得难过。松开时，那唇上已经沁出了血珠。</p>

“你不该动手的。”</p>

史林额抹掉那点血色，道：“你坐上木萨，便再也没人敢动你。阿紫，这地方，你可以安心待下去了。安心待在我身边……”</p>

方紫突然崩溃了，她发大力推开史林额，大声地吼叫着。</p>

“可我讨厌这里，我讨厌木萨！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这样，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p>

史林额重新上前，将方紫禁锢在怀里。</p>

“这辈子，你我都得待在一块。”</p>

自那以后，方紫成为了木萨，掌管着整个部落的生杀大权，她慢慢觉得麻木，成为了史林额养在身边的、听话的小白兔。几年间，方紫听从史林额的安排，陆陆续续地惩戒、流放了不少阻碍他成为卡萨的人。</p>

那一日，她流放了一个冬勒氏的人。冬勒一向远离权力和党派之争，理应不会被卷入这种祸事。</p>

那个冬勒智者瞧出了史林额的野心，不止一次私下规劝过史林额。还有几年就要大选，史林额不想路上多个碍眼的绊脚石，便通过制造氏族矛盾，将此人四处拉拢人的谣言传扬了出去。随后找方紫，随意给他安了个谋逆的罪名，流放去了鬼石岭。</p>

流放这人的当天深夜，有一名少年人摸黑闯入了木萨的居所。</p>

少年人眼里是愤恨，还有克制不住的泪水。那柄闪着寒光的尖刀抵在脖颈上时，方紫没有害怕，甚至觉得可能是解脱。</p>

她认出了这少年人，正是冬勒·那斯图，一个在三个氏族都不受待见的遗腹子。是那名被流放的智者将他养大。</p>

而他成为遗腹子，也是拜上任木萨所赐。那斯图的亲生父亲因与木萨意见不同，被治了个谋叛的罪名。男人的妻子看着男人走进鬼石林，哭天抢地，一头撞死在了门口的乱石之上。冬勒族人手忙脚乱地收敛尸身，却发现了女人身下的那斯图。</p>

那斯图是被母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生下来的。遗腹子被视为不详，父亲又被流放鬼石岭，是以那斯图连中间名都没有。还是那位冬勒的智者于心不忍，将那斯图带在身边养大。</p>

此刻这少年怀揣着满腔的恨意，要来手刃仇人。他眼里满含着泪水，声音都还带着少年独有的清亮稚嫩。</p>

“妖女！该死的是你！”</p>

方紫轻轻一动，那尖刀刺破一点皮肤，引出一股鲜红。</p>

“杀我之前，你不想了解真相吗？”</p>

不知道是那双白瞳带着些骇人的力量，还是对于真相的渴望，那名少年最终放下尖刀，跟着方紫去了鬼石岭。</p>

出来之后，少年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以为的仇人就在眼前，他却再没办法“报仇”了。</p>

走出鬼石岭一段距离，方紫跟身后的少年说：“以后，你可以继续‘恨’我。”</p>

少年终于抬起头，冲着那个并不高大的背影，道：“既知真相，为何还要受制于人！还要笼罩在鬼魂的阴影之下！”</p>

方紫仰头看了一眼月亮，道：“等。”</p>

“等什么？”</p>

“等圣女落下圣坛，利刃才可真正斩断顽疾。”</p>

逑勒敬畏鬼魂，将能与鬼魂产生链接的木萨视为圣者。只有圣者首先跌落，那些使徒才会恼羞成怒，脚踏圣洁之时，便是将信仰踩出裂痕的时候。</p>

压迫信徒太久的残暴信仰，终会为自己的暴戾所伤，最后瓦解成粪土。信仰所求为生，所以在生死面前，信仰也会变得不堪一击。信仰所求为精神寄托，当精神紧绷到如干木脆断，信仰便是新的精神压力，该被一起斩断。</p>

多么可笑，纯粹而美好的信仰，最后不过是人们杀戮和肆意妄为的借口，叫纯洁染上污秽，让信仰变作腌臜。</p>

而那柄能斩草除根的利刃是史林额亲手所造，此刻终于被剖开了亮在了众人面前。他们心中那鬼魂的使者，心无旁骛的纯洁圣女，却被欲望裹挟，与刽子手为谋苟且，沦为肮脏的帮凶。</p>

他们的信仰崩塌了，又开始急速地重塑。他们吵着闹着要将那些污秽之物烧作灰烬，还这土地一片干净。却未曾回想过曾经，自己也给那持刀人提供过力量。</p>

史林额只想做守护爱人的矛，却未曾想这份融入骨血的爱意，才是杀死爱人的终极武器。他看出台下那些人眼里的不甘，一字一句，笃定地述说着。</p>

“是我逼她服毒，又用解药相逼。她才不得不委身于我。她，罪不至死。让她回重烬门去，自有惩处等着她。”</p>

末了，史林额看着那斯图的眼睛，道：“那斯图，你若还有心，当知道是谁让你走到了今天。”</p>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放任方紫和那斯图在他眼皮子底下走到今日。不知到底是过于自负，还是别的原因。那斯图只觉一怔，下意识看向了方紫，手上的火把也微微落下一些。</p>

“那斯图！”方紫突然大喝一声，随后摇了摇头。</p>

任何人都可以活，但木萨必须死。如若那斯图此时心软，必然功亏一篑。</p>

那斯图被这一声喊得清醒了一些，重新举起了火把。</p>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罪行已经犯下，不容狡辩！逑勒此后，再无木萨！”</p>

说罢，那斯图生怕自己后悔似的，迅速地将火把扔到了木柴堆里。那淋了焦油的木柴“轰”地一声燃起了人高的火焰。连那斯图都被那热浪逼得后退了两步，极快速地退到了祭台之下。</p>

方紫看着火焰已经蔓延到了自己脚边，原本打算闭眼安心受死。未曾想旁边的史林额突然发力挣断了绳索，迅捷无比地跑到方紫身边。</p>

史林额裤腿被引燃，小腿肚已经被灼伤了一大片。但他哼都没哼一声，扛起方紫，脚尖点地，就冲出了那火墙，跳下了祭台往村外的方向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