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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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值四月末尾，再过一个星期就要立夏。晚风闷热，教室后排的吊扇被贪凉的学生悄悄打开，又被路过巡视的教导主任发现后匆忙关上。</p>

头顶的白炽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响声，伴随着笔尖与纸张摩擦的白噪音一起，过滤了游宸脑海中漫无边际的思绪。</p>

讲台上的班主任照例开着每周一次的班会，翻来覆去不过就是那些话，除了好好学习、努力训练，剩下的就是学会排解心理压力……他又说到楼上的尖子班好几个学生受不住压力请假回家的事，底下的同学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仍旧压着声音交头接耳，时不时低笑两声。</p>

游宸不觉得近在咫尺的高考可怕，也不觉得有什么压力能摧毁他的心理。</p>

因为他就是在压力的挤压下长大的。</p>

十岁之前，他没有父母，跟着养母生活在这座城市无人关注的一处角落里。那是一片烂尾楼的地基，里面聚集着许多像他们一样的人。</p>

养母——游宸只能在心里这么称呼她，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女人，身材瘦小，面容枯槁，靠捡拾垃圾和帮附近的人洗衣为生。</p>

游宸就是她某天翻垃圾堆时捡到的。</p>

“你当时瘦得像个猴儿，眼睛闭着，哭也不哭一声。”养母吃力地揉搓着盆里的衣物，听到他的询问后掀起耷拉的眼皮看他一眼，很快又垂下去，慢慢地开口，“我抱你回来，也没钱给你买药、看医生，也没想到你能活，算你命大。”</p>

不过那时候的游宸依然很瘦，穿着一件过于宽大的背心，从侧面可以看见男孩凸出的肋骨。他蹲在养母身边，不自觉地抠着手臂上不知何时留下的伤疤，闻言“哦”了一声。在养母下一眼看过来之前，他很自觉地站起来，拎起门边一个巨大的蛇皮袋，走出门去。</p>

游宸的脑海中有一段模糊的记忆，好像是养母抱着他，穿梭在烂尾楼拥挤的人群中。养母的声音很大，嘶哑地扯着嗓子，像是破败的风箱，呼哧呼哧的漏风，很难听。她高声问：“有谁丢了孩子？”</p>

穿过无动于衷的人群，记忆来到他稍大一点的时候。这时他已经能够走路了，被养母牵在手里，挨家挨户地敲开街道住户的大门。她依然问：“有谁丢了孩子？”</p>

依然没有人回应她。屋子里的人向她投来鄙夷的目光，在听到她的询问后那目光便转向了她身旁的游宸。游宸害怕那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靠近养母，想要往她身后躲去，但女人粗糙的手掌捏着他的衣领，毫不留情地把他从身后扯出来。</p>

屋里的人飞快地将这个瘦弱的孩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最后不耐烦地摇摇头，“砰”的一声关上了厚重的大门。</p>

记忆的车轮继续向前滚动，养母好像终于放弃了。她将游宸养在身边，但从不让他喊自己“妈妈”。</p>

“随便你叫什么。”女人疲倦地摆摆手，“但你记住，我不是你妈。”</p>

游宸问她为什么。</p>

“我要是当妈，不会把自己的孩子丢掉。”她冷笑一声，在孩童无辜澄静的注视下，也没有丝毫的避讳，恨恨地说道，“既然要生就要养，我就算是捡垃圾也能把自己的孩子养活。”</p>

她说到做到了。</p>

游宸六岁时顺利读上了一所小学。某天放学路上，他听见有奇怪的呜咽声，好奇心驱使他绕到那条陌生的小路，他看到一只脏兮兮的、只能依稀辨别出皮毛是金色的一只小狗蜷缩在地上，那呜咽声就是小狗发出来的。</p>

而那小狗的面前正蹲着一个人，正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小狗的身体。那也是个孩子，但明显比游宸年龄大，他穿着一件水蓝色的短袖衬衫，藕段似的洁白而又匀称的四肢裸露着，在阳光下散发着莹白的光亮。</p>

他长得真好看。游宸第一次在心里产生这样的认知，也许这是人类对美的本能，他觉得这个人和他认识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可那张好看的脸上却是一阵不知所措的愁苦。</p>

游宸忍不住上前，有些踌躇地问他，“你在干什么？”</p>

男孩扭过头来看向他，对他的突然搭话表示出了惊讶。他的眼神落到游宸脸上——后者反应过来自己的脸上脏兮兮的，还留着下午与同桌打闹留下的印记，他飞快地抬手抹了抹，不知道有没有抹掉，但男孩并没有露出他常常见到的、那种讨厌的神情。</p>

他用同样好听的声音说：“我想收养这只小狗……它受伤了，但是爸爸不会同意的。”说着，他的眉眼又耷拉下来，讷讷道：“这条路上有很多小孩都欺负它，用石头砸它……没有人养它，它一定会死掉的。”</p>

我不会欺负它。游宸在心里说。我和那些坏孩子不一样。</p>

他和这个男孩一起蹲下来，也试探地用手摸了摸小狗的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