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问心（二合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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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靖祺当了多年甩手掌柜，总感觉身边这几个徒弟，连声招呼都没打，一夜之间就突然长大了。</p>

特别是那三个大的，三百年来在这山上，一共也没张嘴说过几句话，他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给他们点魂灯的时候，还顺便下了一把哑药。</p>

这几个孩子，以前没给他当徒弟的时候多鲜活啊！</p>

那时的舒悦，是二十二岁就修到金丹的天才弟子，一把长剑无往不利，一身傲气闪闪发光，是修仙界公认的小云青瓶。</p>

那时的纪皓，是撅着屁股趴在花坛里看蚂蚁的小泥孩，是追在三师姐屁股后面，哭喊着“阿娘小师叔又抢我灵食”的告状精。</p>

那时的梁云深，是二师兄连哄带骗，从亲侄子手里抢来的乖孙孙，是他第一次抱就抹他一身大鼻涕、抹完了就咯咯直笑、关键他还不敢动手揍的小克星，也是四岁就能徒手拆阵当玩具的阵道魁首钦点传人。</p>

这几个孩子原本都那么美好，他们本该长成更加璀璨的样子。</p>

他将几人收为弟子后，一度诚惶诚恐，生怕自己当时那种随时都想找人拼命的暴躁气质，和动不动就吐血三升晕死过去的柔弱体质，会吓坏他们，特地没敢多露面，只敢每天用神识暗中观察。</p>

观察过后，他发现舒悦并不是个只会练剑的剑呆子，而是个有思想、有担当的门派掌门好苗子。</p>

一个从没带过孩子的人，仅凭着一本残缺的虎妖豢养人类活食的入门教程，不仅能把两个凡人师弟成功拉扯长大，还引导他们顺利入道，成为玄天宗的新生力量……</p>

谈靖祺大受震撼，并自愧不如，更加不敢插手徒弟们的事情。</p>

可惜，后来这三个大的，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越来越沉默，让本就凋零的山门，显得愈发冷清，还好这几十年又多了三个小的，那是一个比一个闹腾。</p>

谈靖祺自认没有教养徒弟的能力，徒弟是沉默也好闹腾也罢，他都喜欢，都是玄天宗的未来。</p>

他除了一点剑道上的造诣，其实也教不了他们太多东西，他相信，凭借他们的天资、悟性和努力，早晚都会走到比他更高的境界上去。</p>

而他，作为他们的师父，唯一还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来自长辈的、无条件的支持、鼓励和保护。</p>

三百年前，他隐在云间，第一次看舒悦焦头烂额徒手带娃的时候，他就发过誓，只要他还没死，只要徒弟们需要，就算他们有天将天捅出个窟窿引来天罚，那劫雷之下，也一定是他先顶在最前面。</p>

三百年后的今天，谈靖祺坐在雪地仰头望天，灿烂的光辉在他眼中闪烁，自豪的微笑翘在他的嘴角：“我的徒弟就是厉害，金丹三层连升三阶，还真就把天给捅出个窟窿来！”</p>

自豪过后，又免不得又生出许多担心来。</p>

玄天宗的衰落已成事实，他在时还能勉强震慑，等他不在了，怕是谁都要上来咬一口这个祖上富过的软柿子。</p>

他刚刚只是装装虚弱，就能骗得他们放下防备，以后他不在了，要是有人用同样的招数来骗他徒弟该如何是好？</p>

要是有人趁他不在，打上山门又该如何是好？</p>

要是……</p>

“唉！”谈靖祺长叹一声，突然想起了当年师父总是捻着胡须念叨的那几句话，忍不住跟着记忆里的人摇头晃脑地一起念出声，“人生碌碌，竟短论长，却不道枯荣有数，得失难量。”【注1】</p>

他此次有强烈的预感，自己会走不出三徒弟的连环天劫。</p>

他并不惊慌，因为从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在为自己的离去做准备了。</p>

他的芥子戒指里，有从师父师兄师姐那传下来的多年珍藏，有他整理编纂的玄天宗数万年历史，有宗门历代金丹元婴的功法详解，有宗门秘密矿藏的地图标示……</p>

只是稍有一点可惜，这一天来得太快，他的徒弟们还没完全成长起来，他的《修剑心得》也因为夹杂了太多殷殷嘱托，而导致篇幅过长，拖拖拉拉到今天还没写完……</p>

他曾以为他此生热烈过，颓唐过，得到过，也失去过，临到分别应该没有遗憾才对。</p>

但他此时此刻，看着白雪皑皑的山，感受着拂过面颊的风，再摸摸自己还在缓慢跳动的心脏，又觉得此生处处是遗憾。</p>

若是还有几年时光，能再陪着那些孩子们走一段，该有多好啊！</p>

他曾无数次伸出手想拍拍徒弟们的肩、摸摸他们的头，又在衣袖被牵动之前，将手收了回来；无数次想告诉那几个孩子，此生能做他们的师父，他其实很骄傲，又在嘴唇张开之前，将那些肉麻的话都咽了回去。</p>

是他太怯懦，白白浪费了三百年时光，直到近几个月被那上蹿下跳的皮猴子闹得头疼，才突然体会到了为人师父的乐趣。</p>

可是时间还是太短了啊……</p>

一想到剩下的几个徒弟，一想到没有了元婴修士的玄天宗，谈靖祺的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丝犹豫，天劫之下的梁云深是他需要保护的徒弟，可剩下的那几个，也是他应该保护的徒弟啊……</p>

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该不该为了一个徒弟的生死，而放弃庇护整个宗门？</p>

谈靖祺的坦然赴死的心，第一次，产生了动摇。</p>

梁云深，是玄天宗阵道几千年来最优秀的继承人，此次若能保下他，以他金丹六层的修为，加上神乎其技的阵法造诣，说不定能达到元婴期的战力。</p>

只要他以后心魔不发作，代替他这个病秧子庇佑玄天宗几百上千年根本不成问题。</p>

可是，若是他出手依然没把人保下来呢？</p>

谈靖祺看着手中的映河灵剑，神色晦暗不明，他现在身体就是个空壳子，面对几十上百道劫雷，能有几分把握，他自己都不敢保证。</p>

就算他勉强把人保下来了，他真的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吗？</p>

万一将来梁云深心魔发作，没有他在，宗门内有谁能制住他呢？</p>

靠新入门的小徒弟吗？</p>

虽有阵心加持，但二人修为毕竟有天渊之别，她真能制住发疯的师兄吗？</p>

可若是不救，以他的身体状况，又能继续庇护玄天宗几年呢？</p>

两个最小的徒弟先不论，大徒弟舒悦和四徒弟宋辰星现在都是筑基巅峰、二徒弟纪皓现在是金丹一层，若过几年他们中也有人进阶，触发比现在更加严苛的天劫，他到时候也要因为要庇护剩下的人见死不救吗？</p>

那时候他的身体只会比现在更差，他就算有心想救，就一定能救得下来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