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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奶奶的笑意好像更深了一点，圆圆的杏眼丝毫没有被时间侵蚀的痕迹，反而有种沉淀的清澈。</p>
沉淀，也可以是清澈的。</p>
就好像她一辈子都是这样，干干净净。</p>
某一刻。</p>
我突然懂了。</p>
原来灰色的照片并不是在葬礼烘托气氛的催泪剂。</p>
因为如果看到真实的照片，现实中的人可能更加难以接受。</p>
更加悲痛欲绝。</p>
爷爷不想参加葬礼。</p>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p>
【3】</p>
葬礼结束，爷爷还是没出来，爸爸叫我进去给爷爷送点东西吃。</p>
空荡荡的房间，爷爷脸上没有我预想的悲痛欲绝，平静地让我觉得他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p>
爷爷摸着我的头，深邃的眼像两口井，看着我。</p>
而我觉得他看的不是我。</p>
而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p>
然后我知道了他在看谁。</p>
爷爷说：“君年，你的眼睛，和你奶奶很像。”</p>
“前几天听你爸爸说，你对这个名字不满意？”爷爷笑着看着我。</p>
爷爷是那种整人都能给你使阴招，但偏偏他明面上还会笑着对你说话的那种人。</p>
我一阵后怕，连忙摇头：“不…没没有！”</p>
爷爷又揉了一下我的脑袋，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p>
“其实爷爷只是个孤家寡人。”</p>
“因为你的眼睛，像你的奶奶。我想从我和你奶奶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作你的名字。”</p>
我撇撇嘴。</p>
果真如此嘛。</p>
爷爷视线瞟向远处，突然温柔起来。</p>
好像奶奶就在那里。</p>
爷爷声音轻到我觉得他是在自言自语：“原本想用‘弦年’作你的名字……”</p>
我又撇撇嘴。</p>
这个更难听。</p>
爷爷说：“但是这个寓意不好。”</p>
我没忍住问道：“为什么？”</p>
爷爷的手一点点往下，摸到我的眼睛：“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p>
“这句诗，是用在人死了之后的啊……”</p>
爷爷又笑了一下：“不过这诗，用在现在，是不是也挺应景的？”</p>
……</p>
第二天我再进去，爷爷已经没了气息。</p>
接连两场葬礼举行。</p>
【4】</p>
家里在整理爷爷奶奶房间里的东西时。</p>
我在爷爷的房间里找到一封信。</p>
这应该不能叫做一封信。</p>
因为这张纸已经被揉成一团。</p>
我带着好奇展开纸。</p>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字迹苍劲，应该是爷爷的笔迹。</p>
第一段。</p>
“与卿少年初相识，卿年十七吾二一。”</p>
我背过这首诗。</p>
但和原句略有不同。</p>
原句出自苏辙《寄内》：“与君少年初相识，君年十五我十七”。</p>
爷爷应该是稍加改动了一下。</p>
原来我的名，是出自这首诗吗。</p>
【5】</p>
那张纸我没有给爸爸，自己偷偷留着看。</p>
某天晚上，我开着台灯坐在床上，细细读下来。</p>
里面是爷爷写的，他和奶奶发生的事。</p>
这封信里。</p>
我知道了</p>
——奶奶和爷爷相识那一年，奶奶十七，爷爷二十一。</p>
正应了那首被爷爷稍稍改动过的诗句。</p>
“与卿少年初相识，卿年十七吾二一。”</p>
我也知道了</p>
——爷爷一辈子的遗憾，大概是没有娶到奶奶。</p>
以前在书上读到一句话。</p>
婚姻不是女人的保障，只是男人用来伤害女人的一层保障。</p>
我一直不懂。</p>
读完爷爷叙述他和奶奶。</p>
我大概也懂了。</p>
爷爷在信里说，相比结婚，不结婚才能给奶奶最大的安全感。</p>
因为在这一段感情里，奶奶才是施舍者，而他是错的离谱的那个、是去乞讨、去渴求爱的那一个人。</p>
爷爷说，只要他一点做的不好，奶奶就有能随时离开的理由。</p>
所以爷爷他战战兢兢，将奶奶宠了六七十年。</p>
只是生怕奶奶离开他。</p>
结婚的女人会觉得婚姻是爱情的升华，而婚姻或许只是爱情的坟墓。</p>
人的眼睛不会骗人。</p>
我从爷爷和奶奶的眼睛里，都看到了浓的几乎快要溢出来的爱意。</p>
或许奶奶只是害怕。</p>
这份爱，因为婚姻，走进了坟墓。</p>
骤然。</p>
狂风大作。</p>
我被一股强劲的气流卷入纸中。</p>
神思逐渐剥离之际。</p>
我听到了雨声。</p>
哦。</p>
雨终于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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