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殿前欢 第一百七十七章 青山遮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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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我此次赴大东山前，与四顾剑曾经一晤。对于山顶情势做足了准备。”苦荷看着他，幽幽说道：“你可知道，我们所猜想庆帝最后的底牌是什么？”</p>

北齐皇帝有些惘然地摇摇头，虽然他是人间至尊。但对于大宗师、神庙这种奇怪的存在，依然感到惶恐。</p>

“我与四顾剑以为，庆帝地最后靠山便是神庙来人。”苦荷温和地笑了起来，而房间里的其他人却震惊了起来，难道庆国的皇帝与神庙暗中有联系？</p>

苦荷微笑说道：“若只是神庙来人，便不足为惧，怕的是神庙坏了自己的规矩，然则庆帝也没有这个能力做到这一点。”</p>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苦荷更了解神庙。虽然他地了解也只外面那浅浅的一层，但他了解那个人，便足够了。神庙不干世事，可如果真有来人帮助庆帝，那么山顶上那位黑衣瞎子，便一定会站在神庙的另一面。这便是苦荷从来不担心这件事情的缘由。</p>

“世上没有什么神仙皇帝，也没有救世主。”苦荷喟然叹息，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小仙女曾经对他和肖恩说过地话。“当你们到了大宗师这个境界，便发会现。神庙其实也不过如此，一个不现于世间的存在，和死物有什么区别。”</p>

虽然他将死了，可是淡淡言语里，却透露着对神庙极其从容冷静准确的评价。</p>

“那我们应该如何做？”</p>

虽然北齐皇帝心中的火依然在烧着，并不会因为苦荷大师的两句话，便打消了寻找神庙的念头，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了，因为苦荷叔祖没有多少时间。</p>

“当一个人无法从外部击倒时，便只能寄望他的内部出现某些问题。”苦荷轻声说道：“南庆若要大军北上，至少需要三年时间，而陛下便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这时间拖的更久一些。”</p>

“拖时间？”北齐皇帝心里重复了一遍，眉头皱了起来，这只是治标之策。</p>

“拖地时间愈久，对我们便越有利，因为谁也不知道南庆那边会发生什么事情。”</p>

“您是说……范闲？”北齐皇帝惊讶地看着苦荷苍老的容颜，抿着薄薄的嘴唇，坚决地摇了摇头，“范闲不足以改变庆帝的心思，谁也不行……而且他毕竟是庆国人，总不可能站在我大齐的一边。”</p>

“谁知道呢？”苦荷大师用一种平和的眼神望着他，“范闲本来就与任何人都不相同。”</p>

“他是庆帝的私生子，而且……庆帝对他信任有加。”北齐皇帝很沉稳地表示了相反的意见，“朕能给他地，庆帝能给他更多……再说即便他投了我，也不可能对天下大势造成任何损害。”</p>

“可是你忘了，他也是叶家小姐地儿子。”苦荷的笑容显得有些诡异，“而且你始终还是低估了范闲地作用。不要总把他当成一位诗仙，一位南庆皇子，一位权臣，这些看上去很重要地人物。他最重要的身份，其实就是叶家小姐的儿子，他已经继承并且掌握很多很重要的东西。”</p>

北齐皇帝心中一惊，愕然抬头看着苦荷大师，心里翻起巨浪。他听明白了叔祖话中说所的意思，但却根本不敢相信。能够通过范闲的手，共享江南内库所带来的好处，已经是北齐皇帝所能想像的最好局面，可是听叔祖地意思……竟是……指望范闲将整个内库搬到北齐来？</p>

“大宗师这种东西，用来乱国可以，却不能用来征国与建国。”苦荷温和说道：“庆帝总不至于单枪匹马去挑天下，军力。国力，缺一不可，战争打到最后，依靠的依旧是国力。”</p>

“除非庆帝跑到上京城来当万人敌……”苦荷的笑容显得有趣起来，“但他是一个如此严肃。如此盼望在青史上写下光彩名字的人，怎么可能像四顾剑一样疯癫。”</p>

北齐皇帝的嘴唇有些干，依旧不能相信苦荷的判断，范闲范闲。他好端端的皇子不当，凭什么来投自己？难道就因为海棠师姑与他的那个协议，可是谁会相信一个空口无凭地协议，能够让范闲付出这样大的代价。</p>

其他的人都沉默着，听着苦荷与北齐皇帝的对话。苦荷望着皇帝轻声说道：“可即便寄望于范闲，最近这两年，你也不能表现出来什么。”</p>

“明白，朕马上着手安排。对范思辙下手。”</p>

苦荷点了点头，心中一片欣慰，陛下果然聪慧过人，自己只是略微一提，他便知道应该怎样做，才不会引起南庆皇帝的怀疑。</p>

“先前说过，要拖时间。”苦荷低首说道：“待我死后，木蓬你马上下山。去南庆。”</p>

众人惊讶地看着苦荷。不知道他为什么此时要专门给二徒弟木蓬指派任务，天一道弟子虽不多。但四大徒弟中，木蓬却向来是最低调，最弱地一环，除了医术之外，别无所倚。</p>

“你常年生活在山上，外界没有几个人知道你长的什么模样。”苦荷轻轻咳了两声，却用手捂着，没有让血喷出来，望着身旁的二弟子和声说道：“我要你去南庆，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是想办法为陈萍萍治病。”</p>

为陈萍萍治病？所有人更感震惊，那陈萍萍是何许人也，庆帝最亲密忠诚的臣子，不论是三十年前，还是刚刚发生地京都东山之事，陈萍萍都在其间发挥了最大的作用，听闻这条庆帝的老黑狗身体越来越差，眼看活不了几年，北齐东夷的人都心中喜悦……而苦荷大师，竟让自己医术超群的徒弟，去为他治病！</p>

苦荷严厉地盯着木蓬：“无论如何，我要你保证，陈萍萍能够活下去，不会因为生病之类的原因自然死亡！”</p>

这是很重的话语，木蓬虽然心中不明，却依然低头应下。屋内其他人都看着苦荷，似乎想要听一个解释，但苦荷大师却沉默不语。</p>

这是苦荷临死前祭下的最后一步棋，在稳定齐国内部朝政之后，他便把眼光投往了南方，有两步棋已经先丢了出去，而陈萍萍这边，却是他收手地那一粘。</p>

苦荷大师不是庆国皇帝，他没有织造一个数十年的惊天大局，而只是基于很久很久以前，对于那位小仙女的认识，这数十年生涯中对人性的窥探，以及对于大东山之事中，某些稍许出局的存在，而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光亮。</p>

他是用猜的，他猜想着庆国的内部，在眼下一片平静的背后，还隐着一个撕裂人心地旧患。而如果陈萍萍因病而亡，自然老死，那苦荷对人性地猜测，便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他必须保证陈萍萍能好好地活下去，直到将来某一天，某个人不想他再活下去。</p>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安排完了，苦荷大师对于这个人世间再也没有更多地期盼，他闭着眼睛，似乎将要睡着。</p>

太后强掩心中的悲伤与恐惧。颤着声音说道：“道门日后如何处置？”</p>

天一道道门深植国朝之中，苦修士更是行于大半个天下，隐隐约约间，与南庆的庆庙系统还有些联系，如此大的力量，在苦荷死后，究竟如何安排，这也是重中之重。只是此时门内有苦荷三大弟子。这三人碍于身份，无法开口询问。</p>

苦荷大师依旧闭着眼睛，似乎有些疲惫，轻声说道：“道门交由海棠。”</p>

众人躬身应命，包括狼桃在内的三位大弟子都没有感到意外，皇帝和太后也清楚，在很多年前，苦荷大师便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所有人早就已经把海棠姑娘当成天一道下一代领袖看待。</p>

只是海棠今日在哪里？</p>

所有人心中都有疑问，据说昨夜海棠还在山上，但此时却是不知所踪，苦荷大师临死之时，这位最受疼爱地徒儿。这位天一道的接班人，却没有陪在大师的身边。</p>

“海棠要去办些事情。”苦荷大师闭着眼睛，轻声说道：“这三年里，她不会回来……天一道的事情。交由狼桃，而这座青山，交由……你们的小师妹。”</p>

这句话他是对着狼桃三人说的，虽说天一道外围之事交由狼桃，但是青山……才是天一道的根基，小师妹？狼桃三徒面面相觑，难道是指……范家小姐？</p>

北齐皇帝眼瞳微缩，马上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心中开始准备，如何让这件事情发挥作用——打压夏明记，却让范若若之名闪亮于青山之上，国师果然好手段，越是这般做，南庆皇帝愈是疑心北齐刻意挑拔，反而不会对范闲生疑，对于北齐生存最后所依。更是安全。</p>

只不过北齐皇帝直到此时。依然不敢相信，范闲有一天。会带着无比丰厚地嫁妆，来到自己的国度。</p>

交待完了所有的俗事，苦荷便闭上了双唇，不再多说一个字。他静静地感受着体内生命的流逝，在微微惘然之余，却多了一丝微喜的体悟，眼前似乎浮现出这些年来所有的过往，而那些画面终究停在了数十年前，停留在那一片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白雪上。</p>

在最后的时光，苦荷大师想起那些在天上尖声怪叫着地食腐秃鹰，那些倒毙于途的下属。</p>

那永无止尽的黑夜，黑夜中帐蓬内的微光，沉默不语的肖恩，以及帐蓬边缘被自己码地整整齐齐的人臂。</p>

那一座依山而建，无比雄伟的黑青色神庙。</p>

那座神庙里杀出来的瞎子。</p>

那座庙里跑出来地小姑娘。</p>

人肉不怎么好吃，自己已经多活了这么多年，知道神庙是什么模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一代大宗师苦荷，就这样沉浸在回忆之中，带着复杂的微笑，就此逝去。</p>

北齐北方的一片冰原之上，一个穿着兽皮织就衣裳的姑娘家，正在和部族里的人们，用蛮语打着招呼。这位姑娘家脸蛋儿通红，满是笑意，眼中却流露着一抹淡淡悲伤与惘然。</p>

接连数年的暴风雪，让北蛮根本无法在这片荒原上生存下去。于是一代名将上杉虎用了几年都无法收伏的部族，开始绕过高高地天脉，向着更温暖的南方转移。</p>

已经有很多部族定居在了庆国西北方的草原上，只是他们付出了许多生命的代价，才得到了那些远房亲戚的容纳。</p>

而还有一些部族以及老弱妇幼，在北边的冰雪荒原上生存，也许是部族减少了许多，所以不多的猎物居然支撑着这些人活了下来。</p>

就在不久前，一位据说是喀尔纳部族走失的姑娘，来到了这些部族之中，开始跟随大家伙儿打猎放羊。人人都喜欢这位姑娘家，因为她很勤快，她很能干，再烈地马到她手上，也只有乖乖地，再凶猛的猛兽，似乎也害怕伤着她而远远地逃离。</p>

憨厚直爽地蛮人们只是不喜欢这位喀尔纳姑娘走路的方式，因为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那种一步三摇的走路方法，实在是显得过于浪费体力。</p>

不过大家都认为她的名字很好听，松芝仙令——好像是某种花儿朵朵盛开的意思。<!-11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