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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p>

这一天,闹心的事情并没有因为夏云朵回家而结束。</p>

我一直觉得古人有种现代人没有的超能力,他们能用非常精简的词汇概括许多纷杂的事情,而且准确之极。我想说的是,对于“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我有了深刻的理解。</p>

我回到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屋里,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疲惫地点燃一支烟,放松地抽了起来。</p>

抽到一半,我忽然想起了吴晓夕。我现在无事,便想把她约到我家,陪她坐一会儿,和她聊聊天,互相舒缓一下心情。</p>

我拨通吴晓夕的电话:“喂,我现在没事儿了,你来找我吗?”</p>

吴晓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啊?现在呀,现在不行,我、我要回去了。”</p>

“回哪儿去?你没在你妈这儿吗?”</p>

“在、在呢……高强接我来了,我们准备回去了。”</p>

“啊?”这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吴晓夕的态度明显与上午不一样了,她似乎原谅了高强,“他来跟你道歉了?”</p>

就听那边一个男人的声音,温柔地问吴晓夕:“晓夕,谁呀?”</p>

吴晓夕把手机拿离耳边,声音同样温柔:“哦,没谁,我一个同学,约我去逛街。”</p>

男人——高强说:“我陪你一起去吧。”</p>

吴晓夕说:“算了吧,我已经回绝他了。”</p>

高强的声音大了一些,他似乎靠近了吴晓夕,说:“那好吧,等明天或者下礼拜再去吧。”然后,听筒里传出来一声清脆的吻声,显然,高强亲了吴晓夕一口。</p>

吴晓夕笑着说了一声“嘛呀”之后,对着手机说:“以后再说吧,我先挂了啊,拜拜。”</p>

电话“嘟嘟”响了两声,断了。我大脑里面的一根绷着的弦,也断了。</p>

我不知道应该是愤怒还是悲哀,这两种不同情绪交织在一起的感觉,很难形容出来。我一想到高强粗糙的手掌扇在吴晓夕细嫩的脸上,就感到愤怒;我一想到高强恶心的嘴唇吻在吴晓夕炽热的面颊,就感到悲哀。</p>

我想,如果换做是我,我只会轻轻地抚摸吴晓夕的脸,绝对不会用力地抽她嘴巴。人类的卑劣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总是强加给自己美好的印象,一旦得到之后,便会原形毕露,龇着最尖锐的獠牙,射出最恶毒的目光。</p>

我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高强那张小老头一样的脸孔,噘着嘴,做出最低贱的表情亲吻吴晓夕的脸时,吴晓夕怎么还能发出娇媚的笑声。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有爱情吗?</p>

我的初恋呀,你不能这么卑微啊!你可知道,在我的心中,你是那样的圣洁,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在我的心中,你是碾压一切的存在,是我触不可及的顶峰;在我的心中,你是我的第一抹朝霞,是给我指引方向的启明星;在我的心中,你是我承思念之重的支柱,是我判别恋爱与否的标杆。</p>

吴晓夕呀吴晓夕,他是怎么挽回你的心意的呀?你可否让他传授于我,让我也学会揣摩你的心思,等你再次受伤的时候,我就会走进你的心间,寻找它的裂痕,用我对你最真挚的感情填补上它的缺憾。</p>

我曾经的爱人呀,请你告诉我,我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够拯救我自己呀?</p>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机扔到一边,将香烟揿灭在烟灰缸之中,然后斜斜地躺在了沙发上。和吴晓夕短短的对话,比凌晨听了许萱的自述更为悲愤,比上午听了吴晓夕本人的牢骚更为难过,比中午听了欢欢的遭遇更为哀伤。</p>

他妈的,这一天过的,真够操蛋的!赶紧天黑吧,让我快去入睡吧,尽快迎来明天的太阳吧。</p>

古人和我都说过:福无双至,祸不单行。</p>

祸,有时候不仅不他妈单行,还会他妈的双行、三行、四行,甚至五行!五行,不一定是金木水火土,而有可能是他妈的祸祸祸祸祸。</p>

傍晚,许萱回来了,我想给她讲讲欢欢的事情,但是她却无精打采,冲我挥了挥手,耷拉着脑袋、眼皮和肩膀,踱回了屋。我有些不解,站起来走到她的门口,只见她衣服也不换,整个人都趴在床上,显得疲惫之极。</p>

我试图用欢欢的话题引起她的兴趣:“今天欢欢带着孩子在你这屋睡觉来着。”</p>

她一动不动,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走到屋中,坐在她的床上,轻轻捋着她的头发,问道:“你怎么了?”</p>

“烦。”</p>

“唉,我这一天过得也够烦的。”</p>

她又是闷闷地“嗯”了一声。我又问她:“你烦什么呀?今天跟谁逛街去了?张姐吗?”</p>

她忽然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能借我点儿钱吗?”</p>

我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多少钱?”</p>

她翻过身子,单手拄着脑袋,睁大眼睛,说:“五万应该就够了。”</p>

“五万?”我有些惊讶,“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p>

“有急用,”她为难地说,“而且我可能一时半会儿还不上。”</p>

“哎呀,你要是早一个来月借的话,我还能掏出来,现在吧……”</p>

“现在怎么了?”许萱的眼神黯淡了下来。</p>

“我一哥们儿上个月刚从我这儿借走了十万,我现在也没多少钱了。”</p>

许萱坐了起来,握住我的手,急切地问:“你现在还有多少钱?”</p>

她的这个反应让我有些怀疑。倏地,我联想到了所了解的她的过往以及夏云朵说过的种种,不禁警惕起来。许萱看出了我眼神的变化,她松开了我的手,叹了口气,低声说:“我弟弟出事儿了。”</p>

“什么事儿?”我依然保持谨慎。我以前在网上看过,有一类骗局就是靠出卖色相来诈取钱财的。我无法判断许萱跟我说的话是真还是假。</p>

“我知道,我不应该找你借钱,你现在能够让我白在你这儿住着就已经很仁义了,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许萱只说白住我房子的事情,却不提和我上床的过往,“我弟弟把人家给打坏了,现在在派出所,警察给调解呢,人家不依不饶的,非要我们家赔十五万块钱,要不然就不和解,就要接着闹,要闹到公安局去,让我弟弟坐牢……我妈都急坏了,她下午给我打了个电话,找我要钱……我妈只能凑出来七万,我这儿只有三万多,现在还差不到五万块……”</p>

我又要开始讲别人的事情了。当然,这也是许萱给我讲的她弟弟打人的始末。</p>

9月1日开学的时候,许萱的弟弟许世豪升入了初三。在许萱家的镇子上,是没有初中的,许世豪要去隔壁的镇上去上初中。在那里的前两年,他和班里的几个男孩子组成了一个小团体,总是和校内或者校外的人员打架斗殴,当然,都是小打小闹,经常是以某个人流血便终止了。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向低年级或者同年级的学生索要钱财,初一的时候,他们会去镇里的小学门口索财,等到上了初二,他们直接就会向初一的孩子们要钱了。说是索要钱财,实际上就是劫钱,虽然不多,但是实际上性质很恶劣。他们索要钱财的时候从来不持械,因为面对那些懦弱胆怯的低年级孩子,他们根本无需持械,只要扇上几个耳光,对方便会乖乖上供。有时候,他们也会侮辱低年级的孩子,当然,都是男孩子。他们让低年级的男孩子们靠墙站成一排,褪下裤子,光着屁股,然后他们会用小棍扒拉着这群畏怯的小男孩们的鸡鸡,放肆地比较着它们的大小。遇到比较小的,他们会放声大笑,讥讽着人家的发育情况,遇到大一些的,他们便会用小棍抽打几下,说谁他妈让你们长这么大的。被抽打的孩子便会哭丧着脸说,我也没管它,它自己就长这么大了。许世豪等欺负人的男生们便会哈哈大笑。男生,不分年龄大小与发育程度,只要没有特殊疾病,他们都会有正常的生理反应,这是无法避免的。许世豪们用小棍扒拉它们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两根小家伙支棱起来,他们便会大肆咒骂对方是流氓,然后不免一顿拳打脚踢。有的时候,他们会让孩子们两两对立而站,互扇嘴巴,先哭的一方为失败者,他将被其他受害者“圈踢”。这个时候,受害者们便会变成施暴者,他们对自己的同伴毫不留情。胜利者也不轻松,他们会进入下一轮。同样的,第二轮中的失败者也会被“圈踢”。这时候的失败者将承受到更为严峻的考验,因为“圈踢”的人中,就有上一轮的失败者,所以他们伸出的脚将更加有力。以此类推,越是晋级的高阶的失败者,承受的力度越大。许世豪们不会“亏待”最终的胜利者,他们告诉这些孩子们,谁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将会被免除一周的“进贡”。这种淘汰制的玩法,非常残酷,因为受害者们从来都认为施暴者是自己的同伴,因为拳打脚踢的是同伴,获得最后胜利的也是同伴。很多人都是这样,他们不敢反抗压迫,只能将罪过强加到自己同伴的身上,认为他们对自己施暴的时候,应该轻一些,而他们根本就没发现始作俑者是谁,没有找到真正的阶级敌人是谁。</p>

许世豪升入初三之后,内心更加膨胀了,因为在附近的几个镇子里,初三学生已经是孩子王了,那边没有更高层次的学校,所以,十五六岁的孩子就可以在未成年人之中作威作福了。要说“欺男霸女”的话,确实有些夸张,毕竟他们只是“欺男”,他们的女朋友不是被“霸”的,而是心甘情愿地跟着这群小混混们在一起的。当然,能够跟小混混在一起的女孩子,也都不是什么好学生。许世豪也有一个小女朋友,她长得很一般,但是很会打扮。所谓的会打扮,并不是有多精致,而是那时非常流行的“杀马特”造型。具体打扮的样子就不多形容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回忆和上网搜索。反正来说,许世豪觉得这个他只见过一眼的女孩子很不错——另一只眼被厚重的头发帘挡住了。或许,许世豪只是为了面子——别人都有女朋友,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搞一个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啊。什么身份?他自认为在班里、在学校里最牛逼的身份呗!</p>

开学后,班里转来一个男生,他也是镇上的人,只不过一直跟着父母在天津生活,父母在那里打工,男生就在那里上学。但是男生因为中考要回来参加才行,所以他的母亲便带着他回家了,转到了镇上的初中。许世豪第一次看见这个男生,就觉得不顺眼,但是他摸不准对方的情况,不想轻易招惹他。可是,许世豪的女朋友却和那个男生搭讪起来。原来,他们以前是邻居,从小就在一起玩耍,等那个男生上了小学三年级之后,便跟着父母去了天津,他们之后便很少见面了,几乎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相见。当然,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情感,只是孩童时期的玩伴而已。许世豪的女朋友为了显示自己的人脉,故意跟那个男生装出熟络的样子,放肆地和他勾肩搭背。那个男生并不知道她在班里有男朋友,而且他也想要尽快搭上一个熟悉的朋友,便也和她勾肩搭背起来。</p>

许世豪的狐朋狗友们见到这种情况,一边起哄说他的女朋友要让别人搂了,让人占便宜了,一边拱火说他的女朋友要被别人撬走了,你不收拾收拾那个小子?许世豪的面子挂不住了,他感觉就像被人扒光了一样。如果要是连这都能忍下去了的,以后自己还怎么在班里混,还怎么在学校里混,还不得让别人笑话死。许世豪想,以后每个人都会对自己指指点点地说,看啊,那个就是他们的老大,就是让别人把媳妇儿撬走的老大,哈哈哈哈……这简直就是莫大的耻辱嘛!如果连这事都无法摆平,自己将永远在朋友之间抬不起头来,以后就该没有人怕自己了,那自己好不容易通过暴力树立起来的“威信”,便会荡然无存。</p>

为了脸面,也为了所谓的“权威”,许世豪不得不向那个男生宣战。他的狐朋狗友们很是兴奋,他们一向愿意挑起事端,青春期的荷尔蒙无处发泄,似乎只有打架斗殴和谈情说爱才能减轻激素所制造出来的躁动不安。其实,只要许世豪将女友拉到朋友们面前,让她解释清楚,便不会惹出大麻烦。但是,许世豪认为,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不能让女人掺和。母亲的娇惯和纵容,让他不可一世,觉得在他脚下的那片土地上,所向披靡。</p>

开学后的第二个周一,也就是9月6日。放学后,许世豪纠集十来个人,将那个男生赶到了学校边上的一个死胡同里,他学着电视里黑社会老大的样子,嘴里叼一根牙签,说要和那个男生练练。那个男生自然不想跟他“练”,他也不想服软,便不亢不卑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许世豪说,我不想跟你废话,就是想跟你单练。那个男生说,你要没别的事儿,我就回家了。许世豪气笑了,回头对自己的兄弟们说,他说他想回家,你们觉得能让他回家吗?兄弟们哈哈大笑着说,这还不是你豪哥一句话的事儿吗。许世豪从一个兄弟手里拿过一根短棍,握在手中拍了拍,对那个男生说,你先问问我手里的棍子吧。那个男生说,你到底什么意思?许世豪将嘴上的牙签吐在地上,说,欢欢是我媳妇儿,你凭什么搂她肩膀。说起来很巧,许世豪的那个小女友也叫欢欢。那个男生说,我不知道啊,我以后不理她不就完了吗。许世豪举起棍子,指着那个男生的臂膀说,那不行,你那条胳膊已经碰她了。那个男生说,那你说怎么办。许世豪说,按说呢,我得把你胳膊打折了,但是我又听欢欢说你们是街坊,这样吧,我就抡你一下,我既报了仇,面子上又没丢什么,你还不会受什么伤,一举三得的事儿,行不行?许世豪身后的兄弟说,豪哥还会用成语了,哈哈哈。许世豪回头笑骂,去你妈的。不知道那个男生是真傻还是故意逞强,他说,我搂她一下,你就要用棍子抡我胳膊,那我要是告诉你,我小时候和她在一个澡盆里洗过澡,你是不是还得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了,尤其是许世豪身后的兄弟们听了,狂笑不止,这让他的面子更加挂不住了。他的脑子“嗡”的一声,抡起棍子就冲到那个男生面前,砸了下去……</p>

当鲜血涌出来的时候,许世豪的兄弟们一边“夸”着豪哥牛逼一边一哄而散。许世豪的脑子仍然“嗡嗡”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变成了黑白的,他一棍一棍地抡在那个男生的身上,那个男生早已倒地,挥舞着胳膊抵挡着。许世豪脑子清醒一点的时候,他才分辨出花花世界的各种颜色,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个男生的头脸上和身上点缀着的斑斑红迹。许世豪吓了一跳,他赶紧扔了棍子,回过头才发现,他的“好兄弟”们早就无影无踪了。他也慌不择路地跑出了死胡同,跑回学校,骑上自行车,玩命地往家蹬。到了家,他妈妈惊讶地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他照了镜子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手上和身上也有斑斑血迹。他哭着告诉妈妈,说跟人家打架了,人家欺负他,所以他才还的手。他妈妈安慰他,说,咱们有理,说到哪儿也不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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