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长安乱 第五十一章 只为苍生弃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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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见他如此态度，竟丝毫不以为忤，只是笑骂道：“你这惫懒货，一日不饮酒，便要了你的命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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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承露台上，只有这君臣二人。若是再有第三人，怕不是要惊掉了下巴。如若虚等人，圣眷虽然隆盛，但也不敢如张逸云这般，对圣上如此无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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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生圣上对此竟似毫不在意，仿佛已经习惯了与他如此相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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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云笑道：“今日事毕，我便要去饮上三大坛酒，圣上须得准我一天的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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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佯作嗔怪道：“还要准你什么假？今日你不在身边，竟有刺客要行刺于朕，不是若虚等人在侧，朕已遭遇不虞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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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云在这台上守了一日，此时从天子口中才刚刚知道刺客的事情，不由得也有些吃惊：“专挑我不在的时候向圣上下手，如果不是有沟通内外的奸人，我张逸云三字便反过来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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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叹道：“正是如此，可现场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只能慢慢查过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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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逸云详细问过遇袭的经过，冷哼道：“若虚竟未立刻将这刺客拿下，让圣上受了这许多惊吓，真是不如当年了。任宏也是个草包，竟能被刺客打倒在地，真是丢尽了北军的脸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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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道：“也怪不得他们，这刺客原是义阳侯傅介子的孙儿，天生神力，武艺超群，可惜这等猛士，却做了叛逆之徒，不能为朝廷所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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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云哂道：“一生埋没草野，或是身遭不公，被构陷戕害的能臣猛将又不止这一个，有什么好惋惜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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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云这话说得实在无礼，竟是不留情面，直指当前朝堂昏聩现状，但天子却不以为意，叹道：“逸云你也觉得朕是个昏君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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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逸云打个哈欠道：“什么昏君不昏君的，若是皇帝让我来做，或是让那些铮臣来做，谁又能做的好到哪里去呢？我只须知道，圣上以国士待我，我便以国士报之便是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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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不仅是无礼，却是大逆不道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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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天子已经习惯了逸云的胆大包天，只是笑骂道：“我若哪天死了，你可莫要发疯才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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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云笑而不答，良久方才回头道：“圣上，时候差不多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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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循着逸云的视线向前看去，只见仙人捧露铜像之上，那巨大的捧露盘中正汇聚垂下一滴晶莹的甘露，在灯火之下熠熠生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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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甘露凝聚成型，便直直向下坠落，正滴进逸云面前的玉盘之中，腾起一阵氤氲紫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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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杨熙在侧，定是要大吃一惊，因为那玉盘中的紫气，恰如那天从禹鼎之中喷涌而出的紫色丹气一般无二，化作一条小小蛟龙，在盘缘盘旋良久方才散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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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天逸云带回来的通灵金丹，已然全数化在这一盏甘露当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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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灵金丹自有智识，在那鼎中孕育十余年，无异于坐了十余年大牢，其中戾气无处发泄，比最毒的丹毒还要毒上几倍，若要直接服用，可谓九死一生。比如那杜小乙被丹气侵体，若非逸云拯救及时，定然被毒气攻心而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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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丹辰子所言，服用金丹须得先消磨其中戾气，再化入甘露或醇酒送服，才能起到延年益寿的效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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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张逸云之所以没有随天子一同去往太学，这仙人承露台之所以从上到下全都由丹客修士重重守护，皆因要护卫这天生神物，只将其完全化入甘露，静待天子前来服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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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丹辰子究竟到哪里去了，这金丹如此服用究竟行还是不行？”天子看着那一盏丹液，皱眉说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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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那老儿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张逸云心中暗笑，他当然知道那丹辰子的下落，此人心机阴沉，预想谋夺私吞金丹，已被自己打下山崖，死于非命。但这过程解释起来颇为麻烦，他也便没对天子说明，只道自己在南山之中将灵丹寻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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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丹辰子所说这服用金丹之法倒是没错，逸云笑道：“我已查探过，现在金丹戾气全无，并无任何毒性，天子可径服不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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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懂得不少，是从哪里学的？”天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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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懂，略懂。”逸云打个哈哈便蒙混过去。虽然他与天子从来直言不讳，但每当涉及他的出身来历，他却总是语焉不详，不愿提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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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不再管他，看着那即将满溢出来的盈盈丹液，突然叹道：“这金丹究竟是何物，为何能使人延年益寿，长生久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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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云收起那玩世不恭的惫懒模样，沉声道：“若我所料不差，此枚金丹聚于禹鼎，成于江渎，乃是聚山河气运所成。若天下气运有一斛，这金丹至少独占六斗。虽然被我斩了一剑，算算也有三斗气运，服之少说可以延长二十年寿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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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的脸上仍挂着笑容，但是双眸之中已有寂寥之意：“近年天下不安，又是日蚀，又是风雪，今日那傅云行刺于我，却也是因为民生艰苦，不能聊生。若我窃占这大汉三斗气运，天下又当如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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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云笑道：“天下皆是天子之物，哪有窃占之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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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又叹一口气，突然转移话题，说起另外一事，道：“我已决定，要立定陶王刘欣为嗣，过几日便择机下诏，逸云以为如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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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逸云其实对此毫不在意，但既然天子问他意见，便道：“是今日太学之上考教之后，觉得定陶王最为适合么？中山王在刺客袭来之际，奋不顾身前来救驾，忠勇之心也着实可嘉，为何却不选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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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道：“我虽然也做过不少荒唐之事，但身为天子，在天下大事上却马虎不得，不能凭个人好恶亲疏选定继嗣，却要以天下为重，选那最合适之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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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说完，便双手捧起那盛满甘露丹液的玉盘，忽然奋力向前一倾，那满蕴山河气运、长生灵药的甘露如雨一般，在漆黑的天幕之中向着台下洒落，晶莹的水珠映着台上灯火，洋洋洒洒飘入明渠，如同降下一场甘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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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天子长笑一声，道：“取自山河，自当还归天地。我虽为天子，但这大汉气运，不能被我一人独占，也须分润给天下黎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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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便丢下玉盘，头也不回地走下仙人承露台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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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云看着那飘洒落下的甘雨，脸上不由得呆了一呆，又慢慢绽开一丝笑容，终于也翻身起来，随在天子身后，向那台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