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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年终岁末。
今年的年景出奇地好,真个是百姓仓廪实足,绝少见人冻馁于道,连徐记米行的米粮,比之往年都价贱了两分。
张逸云通过狭小的米仓牖窗向外望去,看到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从天上落到人间,不知怎的,又想起去年寒露乍起之日,先帝将那禹鼎灵丹化入甘露,洒入明渠的景象。
斯人已逝,只在史书上留下寥寥数行文字,在太庙中留下一个冷硬无比的牌位,又有谁知道,这个在臣民眼中算不上什么明君的皇帝,却能够毅然将那山河气运还归万民,换来这风调雨顺,物阜民丰的大大丰年?
不知从何时起,长安城中便有了在年关之前走亲访友的惯例。官场中的贵人们更是讲究这往来拜会,不绝的车马将那夕阴街上厚厚的积雪都碾成了雪泥。
一干朝堂重臣的府上,比如那孔光、师丹、彭宣等人,府上拜会者是络绎不绝,皇帝的母族,丁氏、傅氏诸位侯爷家中,更是门庭若市。那少府董宏因为儿子董贤受皇帝青睐,也变成炙手可热之人,日日皆有王公贵族、朝堂大员相邀宴饮,好不风光,但其煊赫得势之态,却为儒臣清流所不齿。
宗室贵人之间素有来往,年关之前走动也是更为频繁。但只有二人闭门谢客,一个是宗正刘交,他的独女年前暴病去世,刘交伤心过度,整日待在家里不见外客。另一个则是光禄大夫刘子骏,道是要在年关之前将《三统历》最后勘正,整日在那天禄阁中盘桓,连家都很少回去。
有人门前车水马龙,自然就有人门前冷落鞍马稀少。王氏一族受到天子钳制,再也没人敢与他们扯上关系,王氏诸侯自己也谨小慎微,并不聚会宴饮,唯恐被天子挑了什么错处,寻了什么由头降下天威。
礼官大夫杨若虚更是如此。新帝即位后,对这位先帝身边的老臣并不喜欢。前一段时间,他不知为何生了一场大病,连床都下不得,天子正好看他心烦,便下诏让他静养,礼官大夫的职位也先交卸了,还让杨熙先不必去尚书署做事,在家服侍先生便好。
大汉一朝,向来是职随人走,这师徒二人便等于被天子免了官,只待若虚先生病好之后才能重新起复。
既没了圣眷,曾经挤破头要来拜见的大小官员便再也没人上门,年节期间,只有几位老友上门探病,也皆被杨熙以“淮阴一行,感染瘴痢”为由,没有让他们近前探视。
要是若虚先生在勾栏院中受伤一事传扬出去,还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子,如今也只能假托生病了。
本来若虚先生想着年前去丹家纳吉下聘,为杨熙和丹青小姐说下亲事,定好吉期,经此一事,也只能向后推迟了。好在杨熙对那丹家的路径已是走得惯熟,通过丹小姐的贴身丫鬟巧雁时时可通书信,总算略解相思之苦。
新年来临,对于天子来说,最重要的事便是改元了。
改元的意思便是要更改年号。这年号乃是孝武皇帝首创,始创年号为“建元”,以后汉家便因循成制。以后的天子们遇到“天降祥瑞”或内讧外忧等大事、要事,一般都要更改年号。
当然,整个国家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改天换日、新帝即位了。
今年是新帝即位的第一年,仍然因袭“绥和”年号,便是为了表达对先帝的尊重和孝顺。但是在新年到来之际,年号却是必须要改的。
朝臣们挖空心思,想出无数的年号,有“百瑞”“龙骧”“天马”“永安”“归宁”,林林总总不下几十个,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吉祥话儿全部用上,但是天子皆不满意,唯有光禄掾王嘉奏上“建平”二字,却让天子点头不语,似甚满意。
“建平”者,建设平安盛世也。新帝即位初年即是太平丰收之年,这两个字可以说贴切至极,也表达了将来国泰民安的愿望。廷议之上,众臣也觉这二字甚好,于是天子便拍板定案,只等除日一过,便即昭告天下,改元“建平”。
除日这天终于来到。
凡是有条件的人家,都是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共同庆祝一岁过去,新年到来。
这日金吾不禁,百姓可随意聚集、饮酒作乐,市上游侠最是欢喜不过,成群结队招摇过市,到处吃酒耍子,但对百姓却是秋毫无犯,便是令大家都能过个好年之意。
胡安、梁屠子、燕翅儿和秋娘子怕张逸云孤单寂寞,携上数坛美酒来到徐老三的米行,相伴逸云饮酒作乐。韩狗儿也拉上小乙,去找他的好友任萌、三儿等人吃酒,但小乙吃了半晌,想起与小蕊儿的约定,便借故离开,向那暖玉楼的方向奔去。
除日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便是最不顾家的嫖客,也不会留在勾栏内盘桓。所以今日长安城中所有勾栏均不开业,姐儿们一年辛苦到头,终于也有一日的安闲。
暖玉楼中处处燃着铜炉炭火,一室温暖如春。楼中姐儿们有的聚在一起掷采行令,笑闹不羁,有的懒洋洋地坐在炭炉边上,慢慢剥着果子,意态慵懒,还有的干脆躲在房里,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
独独今日,无论姐儿们想做什么,莳妈妈都不会嫌怪的。
只有那一向不苟言笑的金桂,仍是坐在长琴前面,十指纤纤,挑动琴弦,乐声忽断忽续,从她指下流出,如无数花朵生灭无常,让这楼中平添了几分出尘之意。
她弹得是大曲“朝天子”。
“朝天子”便是木堇花。
这种花不像牡丹般雍容华贵,也不像菊花清幽高洁,更不像海棠花一样色彩艳丽。它花期极短,朝开暮败,往往让人来不及欣赏,便已衰败而去。
就像那堇娘一样,刚到如花盛放的年纪,便已无可奈何凋零而去。
可是对楼中的姐儿们来说,她弹得是什么曲子,又有什么分别呢?
众姐儿有一日的辰光可以休息,小蕊儿却要在厨房打杂,服侍姐儿们吃食用度,所以只能休息半日。
今日她干活特别卖力,终于将提前脏活累活一并干完,便揩抹了手脚,将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穿在身上,又将姐儿们赏给他的果子、肉食包在苇叶当中,只等小乙来了,全要送给他吃。
小乙哥说过会来陪她过年,那便一定会来的!
果然一过午时,门外便传来轻叩之声。小蕊儿飞奔而去,打开门一看,真的是小乙来了!
“小乙哥,你你真的来了!”小蕊儿喜不自禁,拉住他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乙被蕊儿拉住,心中不由得一荡,笑道“咱们约好了的,我当然要来。”
“快进来坐吧,今日厨中只有我一个人。”小蕊儿说着,将小乙拉进厨房,然后将准备的吃食全拿了出来,“今日过年,咱们要吃些好的。这里还有些酒浆,小乙哥你喝不喝?”
她心中喜欢小乙,恨不得将自己所有全部拿出来给他。
小乙看到那厨房中柴堆俨然,忽然又想起当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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