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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的院子里,成瘸子正撅着屁股给麻三儿熬药呢。这些药可不是从药铺买来的,而是在荒郊野外采来的,经过简单的清洗之后,便被放在破瓮里煮成了“药汤”。他也有几天没吃饭了,可巧儿今儿个在野外掏得一窝鸟蛋,正想一并煮来吃了,忽见王大愣闯进来,扔下两只沉甸甸的口袋,激起了一大团灰尘。他正有些莫名其妙,忽然看清了袋内流出的粮食,立刻就意识到,塌天大祸近在眼前了。
可无论如何,当天夜里,左近的邻舍全都是炊烟袅袅,人人笑逐颜开,都想着尽早消灭了抢来的粮食,先将肚皮填饱了再说。麻三儿直吃得肚子滚圆,王大愣更是撑得连动的力气也没有了,若不是成瘸子及时阻拦,这二位今儿晚上非撑死不可。可在麻三儿的心里,却早已料定不能再在此处待下去了,一则自己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二则王大愣当场打死了师爷,官家又岂能善罢甘休呢?成瘸子却是心里藏不住事儿,一叠声儿的埋怨王大愣鲁莽,恐怕就此漏了麻三儿的行藏,却也是埋怨归埋怨,对于明日如何,一筹莫展。
其实饥民抢粮这档子事儿早就惊动奉天府了,府衙连夜批下了海捕公文,誓要将暴民首领缉拿归案。他们派出人手儿四下打听,就得知有这么一个黑大汉,手持铁杠,击退了众多差役,带领暴民公然抗粮。然而,此人没名儿没姓儿,那就无从寻找啊,官府只好派出有经验的眼线,扮作客商、小贩,前往四乡八镇,尽力搜拿。
其中一名差役就误打误撞的来到了行头村。他头戴着花帽,手里摇着拨浪鼓,扮作个走街串巷的货卖,一面吆喝,一面留心观察村中的动静。猛可间,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从一处院落中走出来,去了一处柴火垛,挑选出几根粗大的圆木,一并拢起,扛回了院子。他心下狐疑,便偷偷跟踪查看,只见这大汉手挥一把没了刃的破菜刀,正自劈砍圆木。他信手挥舞,那粗大的圆木竟被劈得木屑横飞,转瞬间就变成一堆薄薄的木片儿了,其力道之大,令人咂舌不已。
那差役情知领头儿抗粮的大概就是此人了,却不敢当场捉拿,急忙返回了衙门禀报。太爷闻说事情有了眉目,急忙调集人马,准备连夜擒拿。然而又怕临近村坊,打草惊蛇,只好先派出一小队骑巡在外围设网,意图来个瓮中捉鳖。
当夜凄风苦雨,月暗无光,一队百十来人悄悄接近了村子。为首的班头见骑巡已然布好了罗网,便招呼一众手下,进村拿人。此时万籁俱寂,正是鬼呲牙的时候,连乡间的野狗也都睡了,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摸到了院子前,先将其围困起来,再分拨人马,守住了院子前后门。这名班头仅带了两名眼明手快的公人,翻过了篱笆墙,一直摸到土窗之下,侧耳细听,竟是全无动静,那班头虽觉有异,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于是呐喊了一声,率先踹开了房门。
房门甫一洞开,他便见到一个亮灼灼的物什,扑面而来,情急之下,举臂一挡,正巧打在胳膊肘儿上,登时打了个粉碎。还不待他回过味儿来,床上之人早已一跃而起,一手撑住床面,右脚早起,正踢在他的面门之上。那班头闷哼一声,猝然倒地,与此同时后院儿房中也“扑剌剌”一阵响亮,冲出一个高大的黑影儿,他二目如炬,手中擎着一口明晃晃的铡刀。余下的二人见势头不对,都发声喊,夺路奔逃,那两个黑影也不追赶,只是呼哨一声,向着同一个方向奔跑而去。守在外围的马队还以为发现了大队的暴民,急忙齐燃火把,向着村里冲击而来,恰好与逃出的一众差役撞了个正着,顷刻间被撞翻了数十个。待他们弄清了个中情由,二次整顿队伍时,那院落之中早已人去房空,再也无从寻找了。
原来就在这大队人马接近村子之时,便被麻三儿等人发觉了,三个人虽预先做了些准备,却也没料到官军来的如此之快,稍一犹豫间便被围在了村内。麻三儿见成瘸子年岁大了,又腿脚不便,就让他身背细软,先行躲在村口的一处柴垛之内,他则与王大愣分守房舍,做好了迎战准备。待班头踹门之际,麻三儿先将桌上的茶壶抛出,趁其不备之际,将之一脚踢昏,又和王大愣声东击西,连造声势,引得骑巡冲入,解了外围。成瘸子见前路无人把守,便趁机逃出了村外,与麻三儿二人汇合后,一同向山中逃去。
三个人好一阵儿的逃命啊,直到天光发白,才收住了脚。成瘸子自然承受不了这许多时的奔跑,只能被麻三儿和王大愣轮流拖拽着,硬挺了两个时辰,眼下已累得躺到在地,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了。麻三儿毕竟有伤,此时也隐隐作痛,肩臂部渗出了血水,须暂歇疗伤再行。王大愣只得先找到一处石洞,将他二人安顿了,又捡来树枝,在三块山石间燃起了火,见他二人都睡了,便提起自家的快枪,外出寻找野物。
此时早已天光大亮,初春的山风催开了漫山的草芽,引来了各种猫冬的野兽外出觅食。王大愣自是不敢在山谷中走,那里常有过冬的熊罴,正揉着干瘪的肚子,等待猎物送上门儿来。他只好攀上陡峭的山坡,小心寻找那些越冬的野兔、山鸡,给同伴补养身体。
喘息中他又登上一处山坡,强壮的身体并未因昨夜的疲劳而萎顿,反而因吸食了清甜的空气变得舒张开来。他摘下背上的火枪,向后膛中填入弹丸和成包的火药,再用力扳开机头,向枪膛中瞄了一眼,确认已经安装到位,这才伏下身子,静静的观察起来。
漫山的野草都在随风晃动,却没有打扰他的视线,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目标,顺势将枪管小心的端平,单眼吊线,准备搂火儿。那是一只肥胖的野兔,身体上依旧盖着厚厚的绒毛,关外的冬天,山中不乏有草根、枯藤,虽被白雪覆盖,却逃不过野兔的鼻子,眼下它正享用着一小撮多汁的嫩草,并未注意到远处山坡上的庞然大物。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山野间的宁静,野兔似乎受到了惊吓,它先是一跃而起,在空中足足打了一个空翻儿,才颓然落地,蹬蹬腿儿便不动了。王大愣兴奋的跑上前,捏住野兔粗壮的后腿,将它搭在肩上。许是受了沉甸甸猎物的鼓舞,他的枪法奇准,不一会儿又打了一只山鸡,一只山鼠,待他拎着沉甸甸的猎物返回石洞的时候,麻三儿与成瘸子早被枪声惊醒,坐等其归来了。
成瘸子见麻三儿旧伤复发,便抢先接过猎物,在一处山泉旁剥皮、开膛,又用随身的小刀削尖树的枝桠,将猎物撑开晾干。待篝火熄灭之际,他便将猎物围绕着余烬插好,时不时的翻着面儿,烧烤起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猎物都被他烤得焦香、酥脆,三个人也顾不得客套,都抢了一根树杈在手,将猎物细细撕了,塞入口中。
满口油脂的食物吃到嘴里,麻三儿顿觉肩伤轻了许多,他一向心细如发,此时腹中有了垫底儿,便动起脑筋,思考下一步的规划。他自从王府逃出之后,一向流落江湖,早和官家决裂了,而今怒杀赃官,更成了通缉的要犯。而今他带着二人逃出,倘或不能给他们寻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岂不是枉为人一场嘛。而单纯去走黑道儿又将如何呢?难道他不曾亲眼目睹熊瞎子的惨死,那不过就是一条不归路罢了,怎么会有前途可言呢?
他自抬头望了望天,忽而想到了一个儿时的梦,一个征战沙场,保境安民的梦。眼下大清国已被诸多列强瓜分得支离破碎了,远在黑龙江的清军正与强大的沙俄对峙,那里山高皇帝远,又正是用人之际,若凭着自己如此的一番身手,又有王大愣帮衬,何愁不搏他个封妻荫子呢?至于成瘸子嘛,满可以在当地寻些钱钞,再给他开个车店,既解决了生计问题,又能给自己寻个温馨的去处,岂不是一举两得嘛。他心中越想越美,不由得将笑容都挂在脸上了,看得对面儿的成瘸子与王大愣皆是不明所以,都还以为是他吃的美了,忘了身上的伤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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