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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说一遍。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竟敢和温家讨交代？要不是当年苏家药方救下咱们大少爷和三少爷的命，看在苏公对温家、对夫人有大恩的份上，我早就把你撵出去。”</p>
周姑姑脸色愈加严峻，神情却藏着柔色，显然口是心非。</p>
我答了一声“是”，再一拜：“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尚未婚嫁，虽然她们与我非同母所出，但终究是我的妹妹，一样是苏家的女儿。拿到一笔钱财回到通州又能如何？通州小，不比京城，邻里亲友已经知道温将军府上前来提亲的事。众口铄金，不止是我，我的两个妹妹也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活在我带来的阴影之下。姑姑，不论说多少遍，这就是我的决心。是权贵重臣也好，山野村夫也罢，即便我终生不嫁，断不能任人欺辱，招之即来，挥之即去。”</p>
说罢，周姑姑轻到几乎不可闻的哀叹一声。</p>
我微微抬头，周姑姑望着我，眼底那份严厉早已烟消云散，凭空添了丝哀伤和失意，映照着她两鬓几缕白发，瞬时显得孤独而寂寞。</p>
忽而想到周姑姑是未嫁之身，以她的穿着及屋中布置来看，月钱想是不低，再好的耳环首饰也该置办得起，为什么一直戴着那对质地平平的玉环呢？</p>
或许，她有自己的伤心事。</p>
周姑姑背对着我坐下，说：“明天辰时来找我，在我屋里好好洗个澡，把你身上几斤黑泥搓干净咯，我带你去拜见夫人。”</p>
她的话锋转变让我措手不及，明天我能见到温夫人了？打从离开通州的那一天起，在心中幻想过无数次见到温夫人时的情景。能见温夫人固然高兴，可是，我身上哪来的几斤泥啊。</p>
不去纠结泥这个问题，马上给周姑姑诚心诚意地磕了个头：“谢谢姑姑。”</p>
“谢我不如谢药方，这叫祖上积德后人享。回自己屋子里去，没得在这惹我烦心。”</p>
我慢慢站起身，凝望着她的背影，宽大的肩膀仿若男子。神色严肃，语气不善，说不上亲切，我却觉得她是个有血有肉，面恶心善的人。</p>
“苏姑娘！”走到门外时周姑姑叫住我，“那个，枕头还是要做的。回去记清楚来路，明天要是走迷了我不管。”</p>
“嗳，一定尽快做好给姑姑送来。”我笑着朗声回答。</p>
从周姑姑院子里出来，天色昏暗，竟在这呆了这么久。</p>
一路灯火明亮，彩灯高悬，前院穿戴体面的仆奴不时与我擦肩而过，比起梨香院中，仿佛是另一番风光景物。</p>
晚饭后，小环把煎好的药给月华端去。</p>
月华中午在雪地里受了冻，回屋后复发烧出汗，烧得下不了床。柳大娘请大夫来把过脉，另开了几贴药。</p>
小环出去后不久，一阵冷风窜入，门被推开一道缝儿。</p>
我打了个寒颤，正要起身关门的同时，从缝隙里丢进个纸团。我一惊，捡起纸团打开看，上面的字潇散而苍劲，写着：临水高阁一见。所用的纸张色白如玉，毫无杂质，是坊间俗称“富贵无双”的六吉棉连。</p>
因为这种纸的价格昂贵且属于御贡之品，平常人家根本用不起，能用上这种纸张的人，非富即贵。</p>
把纸叠好塞进袖里，我提起门角的灯，拿上火石，连带托盘地把纸笔墨等物包裹好，伴着凛冽寒风走出去。</p>
厨房不比前院有人轮班守夜，冬夜里灶上一灭火，整个厨房又静又黑，到摘月水榭的路上连个鬼影也没有。手上的灯，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路上不断地在心里暗暗求神拜佛，千万不要有人撞见。</p>
摘月水榭没有高阁，紧挨着的后花园西北角倒有一处亭台，直觉告诉我，纸上所说的高阁必是那里。</p>
绕进后花园，这里的灯光昏暗，零散几处方位点着冬日防火的铁丝编就灯笼，防风罩四面分别写着“平安如意”，此时此刻正被夜风吹得摇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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