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朝华暮卿琉璃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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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黎……”又是一片黑暗，是谁在叫着她的名字？</p>

“阿黎……”是女子的声音，你是谁？</p>

“阿黎……”那呼声突然变得哀凄，甚至影响到了她，令她也变得难过不已。</p>

一尊石像自黑暗中现形，那雕刻的是一个人，他的面部栩栩如生，双眸微垂，容貌身姿仿若世外之人，绝美到任何人都会为之心动。</p>

但阿黎的心口突然痛的窒息，甚至蔓延至四肢百骸，整个身体都要被撕裂开一般，她痛地跪倒在地，喊出了声。</p>

“阿黎，静心！”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诸知噩梦，散！”</p>

所有的画面突然消失了，黑暗也逐渐散去，化作了云上仙境，阿黎的痛苦也随之淡去，从云上站起来，她有些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只隐约知道是做了一个噩梦。</p>

“阿黎，好久不见。”云海高处，一位优雅的男子坐在云上，乌发如墨，一袭白衣几乎要与身下的云融为一体。</p>

一瞳为黑，一瞳为紫，他微笑看着阿黎，身旁是一盘被扫乱了的棋。</p>

“六师兄！”阿黎认出了那人是谁，踩着云朵几跳便来到了他身边，坐在棋盘的另一边，“既然能见到六师兄，那我定然还是在梦里，方才可是师兄为了散去了噩梦？”</p>

此人正是神机天尊座下第六弟子，周翊，是半魔半仙之人，于天界魔界都有君位，但长居于天界梦殿，身兼二职，噩梦冥君与睡梦仙君，执掌梦境。但也由于他的仙魔之体，会令他无法控制地沉睡入梦，且时常一睡就是数年，阿黎也很少见过他醒来的样子，大都是在梦中与他相见。</p>

“近几日你的梦境，又变得凶险了许多，竟能影响到你，最近可是发生什么了？”周翊凭空一捏，便化出一杯茶来，递给了阿黎。</p>

此处是他的梦境，由他自己掌控，轻而易举便可做到任何事，只需动动念头。</p>

阿黎接过茶，尝了一口，还是温热的，心中着实羡慕，“最近的确发生了许多事，前扑后继，我都有些疲于招架了。”放下茶杯，阿黎从手边揪了片云，握在手里似棉花一般软和。</p>

“若是累了，便歇一歇，你尚有这么多师兄护着你，天塌下来也是能顶住的。”周翊看了一眼她手里那片云，它便突然一跳，变成了一只极为可爱的小兔。</p>

“大师兄才不会护我，不将我丢出去便不错，”阿黎郁闷地摸了摸乖巧的小兔，“今日又要我替他抄天规。”</p>

周翊轻笑，“你若是不犯错，大师兄岂能抓到你的把柄？”</p>

“我本就最烦这些规矩，框的人手脚不自在。”小兔向着阿黎怀里拱了拱。</p>

侧身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挑拣出来，周翊将白子撒向了空中，瞬间整片天便暗下来，无数的白子定格在空中，亮起光芒，化作了一片星空，“在我这处，便无任何规矩，这几日我会护着你的梦境，你便可以在这歇一歇。”他又抬手，轻点其中一颗白子，那颗白子便放大了许多倍，化作了圆月，“我虽不能在现世保护你，但可护你梦中无忧无难。”</p>

阿黎抬头看这片星空，心中颇为温暖，“我可不能永远靠师兄们护着。”</p>

“等师兄们护不了你的时候，自然就要靠你自己了。”</p>

“你们也不怕将我宠坏了。”</p>

“有大师兄在，如何都宠不坏的。”</p>

“……”阿黎认栽。</p>

阿黎自梦中醒来时已近正午，虽在梦中无事，但醒来之后还是体会到了宿醉的后果——头痛。</p>

“神仙也跑不掉的醉酒后果……”按着额头，阿黎不禁抱怨，身为仙人也扛不住，修炼多年也未免太亏。</p>

阿黎从床上坐起，看到了放在床头的醒酒汤，一直用法术温着，也不知是谁放的。阿黎将之取了过来，一饮而尽，整张脸瞬间皱了起来，能将醒酒汤做的这般难喝，也着实不容易。</p>

“阿黎，我可以进去吗？”伴随着敲门声，一清丽的女声从门外传来。</p>

“请进。”</p>

一位身材娇小的仙子推开门走了进来，瞧见阿黎一副尚未整装的糟乱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莫不是刚睡醒吧？”</p>

可能是喝了醒酒汤的缘故，头疼缓解了一些，阿黎认出来人，便站起身坐到了桌边，倒了杯水，缓一缓嘴里那奇怪的味道，“织娘，你来找我有何事？”</p>

“怎么，无事就不能来找你说说话？”织娘也在桌边坐下。</p>

阿黎一脸不信，“你哪回来找我是无事的？”</p>

织娘吐了吐舌头，十分可爱，“过阵子便是天帝六万岁大寿，届时六界都会派遣使者前来，我与姐姐为众人筹备赴宴的新衣。如今神机境内也只有你与左翎仙上还未定下新衣，前几日你又不在，好不容易今日遇到祖兮仙上，告诉我你已回来了，我便来找你了。”</p>

“那便还是用黑渊纱，随意制一件便可。”阿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p>

织娘则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天帝大寿，穿一身黑，你是想不开还是不想活了？”</p>

阿黎思考了一下，“好吧，那就用紫浣纱做一身吧，我暂时还想多活个几万年。”</p>

“你就不能穿的像个女子一点。”织娘无语。</p>

阿黎上下打量着织娘那一身粉嫩嫩的衣衫，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的一身粉嫩站在师兄们面前……浑身一抖，阿黎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进行下去了，“你与空炽新婚不久，当是蜜里调油呢吧，他可是将你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日日宝贝着呢？”</p>

织娘一听，脸顿时红到了耳根，“你瞎讲，我走了！”直接转身就跑掉了，娇小可爱的身形消失在阿黎视线里。</p>

织娘是天界天织仙子，与她的姐姐天纺仙子——纺音，一同司理天界丝帛衣装，姐姐纺音主理天界，妹妹织娘主理神机境，阿黎自然也与她熟悉。几年前她嫁予了廷尉仙君空炽，也是御战天君空华的弟弟，两人感情好的过分，也算是天界的一对神仙眷侣。</p>

不过果然还是脸皮薄，容易害羞的小姑娘，一逗便跑了。阿黎得逞地笑了笑，又倒了一杯茶清口，砸吧砸吧嘴，那味道还是经久不散，顿时脸又耷拉下来。</p>

从魔界归来便再无别的事，阿黎觉得无趣，拉着左翎偷跑去了人界。阿黎虽是不知多少次偷入人界了，但还从未同左翎一起来过，觉得理应让他知道人间的乐趣。</p>

左翎跟着阿黎，在人界汐鏖国落了地，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转眼人间九头蛇之灾已过去数十年，汐鏖国已由东方明雀继位。</p>

长安城也比昔日还要繁华，据说百姓十分爱戴这位昭明帝，今日正是当朝太子大婚之日，娶的还是戚尧国的公主，举国同贺，长安城中的百姓也自发庆祝，街道一片热闹。</p>

阿黎自然是要凑这个热闹的，啃着一串糖葫芦，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踮着脚尖看迎亲归来的队伍。为首一金冠男子骑在马上，一身大红衣衫，那容貌阿黎认得出，与那日在玲珑阁二楼见到的妖孽男子有几分相像。</p>

“原来他就是东方明雀……”阿黎喃喃自语，被一直在身后护着她的左翎听见了，便问她在说什么。左翎自然不知她先前在人间的事，阿黎便只说无事，咬了一口糖葫芦，被酸的眼皮一跳，反手塞到了左翎手中。</p>

迎亲队伍进了皇城，不久，代表着礼成的鼓声响起之后，整个长安城都欢呼起来，开始了民间自办的庆典。</p>

阿黎也拉着左翎在各个小摊前，瞧那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一会儿取一把扇子试试，一会儿又拿一个小面人看看，左翎一直跟在阿黎身后，手里糖葫芦上的糖壳都化了，滴在他的衣衫上。</p>

“你怎么还拿着呢，糖都化了。”阿黎发现的时候，糖壳已经全都化掉了，左翎的衣衫上也全是黏黏的糖浆，“随我来。”阿黎拉着他走进了一旁的小巷，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施法为他去除了衣衫上的糖浆。</p>

“阿黎，”左翎从怀中取出了一支银簪，“方才我见这簪子，极为适合你，便买下来送与你，你可喜欢？”</p>

阿黎惊讶，竟不知他何时买的，微微一笑，“喜欢，你如何想到买女子饰物给我？”</p>

“你可千万莫忘了，你就是女子。”左翎哭笑不得，抬手将簪子插入了阿黎发间，看了看，觉得果真好看。</p>

“你不提醒我，我倒真忘了。”阿黎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p>

左翎无可奈何地轻笑，屈指轻弹她的额头，借以惩罚她的调皮。</p>

“阿黎仙上？”突然旁边有声音响起，将二人惊了一惊，看过去，一带着胖娃娃面具的人手持折扇，站在那里。左翎防备地看着他，不着痕迹地向前一步，将阿黎护在了身后。</p>

“果真是仙上，”那人摘掉了脸上惹人发笑的胖娃娃面具，一头白发泼洒下来，肤色也是病态的白，“方才见到，小生还以为是看错了。”</p>

“易枫宸？”阿黎认出了他，便越过左翎，向前几步靠近了他，“你竟也来参加这人界的庆典？”</p>

“人间自有人间的乐趣，亦可添更多见闻，何乐而不为呢？”易枫宸手中折扇轻扇，笑道。</p>

此话阿黎倒觉得不错，“既然有幸见到，我便想问问宸兄，几十年前九头蛇是被何人放出的？”易枫宸自称无所不知，那她便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p>

似乎料到阿黎会问他，易枫宸收起了折扇，脸上的笑变了味道，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名字，“东方雪楼。”</p>

“什么？”阿黎震在原地，东方雪楼区区一凡人，怎么可能有释放九头蛇的能力，“此话当真？”</p>

“半分不假。”易枫宸坚定地说，“数万年前，九头蛇被封印，负责守护封印的就是东方一族。东方一族血脉中便流传着可以解开九头蛇封印的力量，只是，解开封印并非是东方雪楼的本意，他受人所控，无意识而为之。”</p>

“幕后之人是谁？”</p>

“不知。”易枫宸遗憾地摇了摇头。</p>

“你不是自称无所不知吗？”阿黎皱眉。</p>

“并非无所不知，就如多年前小生也不知阿黎仙上的身份，这六界不明之事无数，便是我也不能做到无所不知。”易枫宸苦笑。</p>

“自东方雪楼身上可能找得到线索？”</p>

“九头蛇之祸后三年，东方雪楼便于北境白梅林，病终了。”易枫宸合起了折扇，“年仅二七，因生前弑生父、杀手足，又放出了九头蛇致使一城倾覆，后又置一国子民于不顾而离开，此种种大罪，恐怕入了鬼界也已被投入地狱，受千百年酷刑。”</p>

“此番有缘再见，这份消息便送与阿黎仙上了，小生还有生意要做，便先告辞了。”易枫宸说完，向阿黎一拱手，便转身欲离开，“对了，仙上戴这簪子确实好看。”冲她一笑，便走出了巷子，隐在了人群里。</p>

阿黎见他离开，不由沉入思索，想起了那年长安城废墟中，那小皇帝离开时落寞的身影。</p>

“他是谁？”左翎沉默了半晌，一直没有打扰他们讲话，这才开口。</p>

阿黎回过神来，回头看他，“六界消息通，不久前我在人界认识的。”</p>

“在我不知的时候，你倒是结识了不少能人志士。”左翎挑了挑眉，面色明显有些不悦。</p>

知晓他是有些醋了，阿黎便伸手牵住了他的，“不过是认识罢了，今晚还有灯会庆祝，十分有意思，可不能错过，快走吧。”左翎脸色缓和了些许，随着阿黎走出了小巷。</p>

玩乐之间，时间总是过的极快，不知不觉间，夜晚转眼便降临了，长安城处处都挂起了灯笼，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街道中无数灯谜挂起，任百姓猜谜，若是猜对了，还会有奖励。</p>

阿黎也猜了一个，让左翎帮她挑了一个简单的，“冰雪半融……可是水？”</p>

“这位姑娘，这道灯谜可是最简单的了，你这猜的已经接近了，尚差一些。”旁边的摊主笑呵呵地说。</p>

“那是雪水？”阿黎又猜了猜。</p>

这下摊主可哭笑不得了，“姑娘，你再想想。”</p>

阿黎抬眼看向了左翎，左翎只得开口提示“且将冰字，与雪字融去一半，剩下的便是谜底了。”</p>

“融去一半，”阿黎看着那两字，恍然大悟，“是水雨！”左翎扶额。</p>

“哈哈哈，姑娘，我便算你对了吧，这谜底是雨水。”摊主哈哈笑起来，将那盏灯笼取下来，拿了一个小玩意儿给了阿黎，便是奖励。</p>

阿黎郁闷地甩着手里的草编蚂蚱，发现了自己是真的不适合猜谜，最简单的都要闹个笑话出来。</p>

忽然听到轻笑声，阿黎顿时听出那是在笑自己，气鼓鼓地转过了身，“小左子，你也笑我？”</p>

但阿黎没有看到左翎，甚至，没有看到任何人。小摊、灯笼都在原处，但所有人都消失了，热闹的街道一瞬间寂静无声。</p>

阿黎一瞬间警觉起来，在人界玩闹太过松懈，竟连被人纳入了幻术中都不知，着实大意了。</p>

召出“何夕”，阿黎环视四周后，继续顺着街道向前走去。街道尽头是一条小河，上面漂浮着无数彩色的河灯，带着无数美好的夙愿，将整片河道都照亮了，水面映着粼粼的光。</p>

今夜无云，星与月都格外的明亮，夜空亮丽，灯火之光也伴随着闪烁，熠熠生辉。</p>

而这一切美景，都似乎只是那人的陪衬，他坐在石桥的望柱上，淡紫衣衫随风摆动，墨色长发融于黑暗之中，勾勒出了完美修长的身形，被星火照亮的面容绝美，一双墨蓝的眸子带着满目的星辰大海，静静地看着阿黎。</p>

他就如同天外之人，无意中落入凡间，仅仅是坐在那里，便让人感觉得到，他绝不属于这平凡的人界。</p>

阿黎与他四目相对，读不出那眸子里的事物，但是，那一瞬间的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她看着那人，又仿佛看到了自己，心底再度溢出那浓重不可消散的哀伤，这次却不止是极重的悲伤，还有一种令人恐慌的空洞感，她的心，似乎变成了空的。</p>

她感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他，想问他是谁，可话在嘴边，却开不了口，似乎她绝不可以问出这话。</p>

静默着对视良久，那人突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星辰灿烂，众生都可倾覆。他向着阿黎伸出了手，便令她着了魔一般，向他走了过去。</p>

阿黎伸出手，就将要触到那人骨节分明的手，“阿黎。”心中突然再度响起那女子的声音，阿黎一瞬间回神，迅速收回手并后退几步，防备地将“何夕”抵在身前，“你是何人？竟对我施展幻术。”</p>

男子惊讶，垂下了手，“你竟醒了。”</p>

“立刻撤去幻术，否则我便不客气了。”阿黎严辞警告他。</p>

“你是天界中人？”他从望柱上跳下来，笑看着阿黎，“我不过是来自魔界的小小一魅魔，本欲借着人间繁华偷些灵气，竟不慎扰了仙子，还请仙子原谅。”</p>

“魅魔？”如此，阿黎便知为何他的幻术如此厉害，魅魔一族专擅魅惑人心的幻术，大都实力弱小，靠偷取凡人身上的灵气修炼，“就算不偷取灵气，也可照常修炼，只要你立誓以后再不偷取凡人灵气，我便不再追究。”</p>

“自然，谨遵仙子教诲，不知仙子芳名？”</p>

阿黎犹豫了一下，“束黎，阿黎便可。”</p>

他眼中笑意深了几分，“阿黎……”</p>

“你还未告诉我你的名字。”</p>

“……司空。”伴随着他的声音，周围的幻境如同冰面，裂开破碎，化为点点光华消失不见。那一瞬间，闪烁的光伴着河灯映在他身后，阿黎竟觉得在何处见过这幅场景。</p>

“阿黎！阿黎！”熙攘的人群中，阿黎捕捉到了一个焦急的声音，她知是左翎找不到自己着急了，便回身向着声音的来处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