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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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棺材是从相府大门抬进去的，下人们簇拥着，像抬了一个新媳妇进府。</p>

“且让那棺材等着吧。”相府老夫人容氏十分要强的撑了撑身子：“吃完了红薯再死也不迟。遂宁，给祖母挑个大的。”</p>

相遂宁小心翼翼的握着银筷子，轻轻的对着泥炉子里的红薯敲了敲，听到脆响，便捡了一个模样周正的，来回在手里颠了颠，掰开看，红薯外皮焦黄，内里是黄色的沙瓤，刚烤好，还冒着热气。</p>

吃一口红薯，相老夫人疼的“哎呦”了三回。</p>

那是一连好些天的晴好日子，再没有那么好的日头了。相遂宁陪相老夫人在小花园里赏腊梅。</p>

刚赏小半个时辰，相遂宁就踩着苔藓滑了一跤，这一跤把相老夫人踹出去一丈远，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了，抬回东跨院以后，已经卧了好几日了。</p>

虽是卧床不起，相老夫人或是看丫头们绣绣金鱼，或是看嬷嬷们侍弄两盆花草，一朝一夕的，日子也好打发，直到棺材进了门。</p>

打量着儿子不敢咒自己死，可那口棺材也没长腿儿，不会自己走进相家。相老夫人琢磨不透，便叫身边伺候的人：“苏嬷嬷，你去前院儿，把大老爷叫来。”</p>

雪已经埋了脚踝了，加上快到酉时，天色也不大好。</p>

东跨院的门“吱”了一声，隔着二门的帘子有个魁梧的人影一闪，一股子寒气就扑进来了，泥炉子里的火苗跟着颤了颤，是府里的大老爷相大英到了，带着一股子风雪沾澿的气味儿。</p>

相老夫人故意摆了摆脸子，挑了一个凶狠点的表情端着。她虽是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若是儿子想趁热打铁送她一程，她也不依。</p>

相大英呵口气，拍拍袍角的雪粒子，从泥炉子上捡了一个烤红薯暖手：“这大雪天的，偎着泥炉子吃烤红薯最好不过，母亲越来越会消遣了。”</p>

相老夫人哼哧：“我都快黏床上了，哪来的心思消遣。”</p>

“母亲何事烦忧？”相大英咬了一口红薯。</p>

“你心里没点数？”</p>

“母亲是说棺材的事？”相大英抹了抹手，抖了抖灰色的绸缎织金袍子，宽身坐了，又缓缓的喝了半盏茶：“那棺材并不是给母亲准备的。”</p>

“我读的书少，你也不要骗我。”</p>

“‘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昼夜不飞去，经年守故林。’小乌鸦尚且如此，何况儿子呢？儿子断然没有那些意思。若母亲不喜，我现在就让人处置了它，只是一口棺材的事，不值得生气。”</p>

相老夫人语气松了一些：“若说这棺材不是买给我的，那你抬棺材回来是何用处？”</p>

相大英却是答非所问：“东跨院哪个下人的嘴不结实，抖搂出这消息来，若查实了，便将这棺材赏给她。”</p>

下人们直打颤儿。</p>

“我这屋里的丫鬟老妈子，个个都是老实本分的。”相老夫人指指缩在帘子后头鹌鹑似的相遂宁道：“你这般高声言语，也不怕吓着遂宁。”</p>

相老夫人朝相遂宁努努嘴，让她往相大英前面挪挪。</p>

相大英搓搓手，头一回抬眼打量自己这个女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