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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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百花楼院前几株桃树花开正盛，绿叶繁茂，红粉一片，缀以青绿，格外耀眼。</p>

当然，有盛开的桃花，也就必然存在凋败的桃花。</p>

百花楼凭栏处，一把上等藤制软椅上躺着一位慵懒的贵公子，其旁有一方檀木制成的茶案，案上累了几本边角打卷起毛又泛黄的古老医书，一方砚台，一支搁于笔山的墨笔，一张压于镇纸下的宣纸。</p>

这位公子身着广袖对襟白衣，覆皮衾，手捧一卷诗文读得正入痴，当读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之时，胸中一阵气血翻涌，接连一阵咳嗽从指缝逸出，少许殷红鲜血沿指间纹路蔓延开来，透露出一种妖异的病态美。</p>

他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帕捂住嘴，稍稍止住咳嗽后，用虚弱无力的声音唤来侍女青禾侍奉他服药，缓了一会儿才平复气息。</p>

青禾为他掖实了盖在身上皮衾，注意到案上宣纸以娟丽书法体写了一行字，她挪开镇纸，拾起宣纸念道：“医者不自医，渡人不渡己。”读完却没理解什么意思，挠了挠头将宣纸方回案上压好。</p>

花不朽微微眯眼，嘴唇发白起皮，目光淡淡的，用微弱的声音说：“这残破的躯体如此不堪，不知哪一天我会像那落败的桃花一样归入黄土，被世人遗忘。”</p>

这话像是对身旁青禾说，又像是对院内离枝的桃花说，而实际上是在对自己说罢了。</p>

青禾闻言，慌忙打断：“呸呸呸，公子可断不能说这般不吉利的话，天神听见可要折您的寿的，公子应祈愿自己长命百岁才好。”</p>

他笑笑不语，翻开合上的诗卷往下看，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方才所读之诗，而是一滴已在书页上晕开的干硬血迹。</p>

他是江湖享誉盛名的“医圣”花不朽，饱读医书，儒雅温润，生就一副好皮囊，把脉开方从未失手，可任他医术再高明，也治不了自己。</p>

幼时他生于大户人家，携至阴寒毒而出，其父母寻遍天下奇医而无所治其根，也因此散尽家业，幸得停云客前任庄主魏云臻援助，才得以以药物勉强压制病痛存活于今，后久病成医，自究医籍出名，开百花楼高价替人诊病。</p>

医者不自医，渡人不渡己。</p>

命数之事谁也算不到，患病多年，花不朽早已无畏生死，不过遵从父命，用其学报恩停云客罢了。</p>

生死之念，可筑人，也可毁人，于花不朽是哪种，还尚未可知。</p>

另名侍女忍冬掀开珠帘，弯腰附于花不朽耳畔细语：“公子，有位自称秋易寒的公子在前厅等您，似乎很焦急的样子。”</p>

他合上诗卷，轻握拳头抵唇咳嗽了几声，道：“知道了，让他等着，我去换件袍子。”</p>

忍冬：“是。”</p>

青禾闻声，入楼内寻了件袍子侍奉他更衣，并打水为其净手。</p>

更衣净手后花不朽没有马上去见辰烨，而是去楼内雅间与一位故友对弈饮茶。</p>

一番折腾下来，已过了半个时辰，这时花不朽才准备去见等待他的那位客人秋易寒，且刻意慢悠悠抬步以拖延时间。</p>

等花不朽见到秋易寒时，还未开口说话，秋易寒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看似把玩地将利刃在桌面划了几刀，语带讥讽道：“医圣可真是让我好等，这更衣净手的时间未免长了些，莫不是刻意拖得这么迟，想耗一耗秋某的耐性？”语毕，以轻蔑的眼光注视着花不朽。</p>

花不朽笑笑坐于他对面，不温不火地说：“花某更衣净手后原本是打算来见秋公子的，只是忽然得到一位病人一笔丰厚的诊金，便去为这位贵人诊病去了，无意耗您的时间，还望秋公子海涵。”</p>

秋易寒面带怒色，指尖转弄的匕首离手飞出。匕首割断花不朽脖颈间几根头发，几乎挨着他的脖颈擦过斜插在雕花木窗边沿。他起身拔回匕首收回鞘中，道：“是什么人给了多少诊金让医圣这么火急火燎地去为他诊治，难道是怕我秋易寒无财吗？”</p>

花不朽为秋易寒沏上一杯热茶，目光在秋易寒包扎的左腕上顿了一下，自怀中摸出一份药方，眯眼笑道：“这世上有谁不爱钱？花某自然是想多赚一笔，不想耗费了秋公子些许时间，是花某的过失，这杯茶和这治剑伤的药方就当是花某为您赔罪了。”</p>

秋易寒半信半疑，未接那药方，只是将那杯茶放在指间恍了又恍，没有喝的打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