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碎玉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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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极殿里的气息有点不同寻常，像是在某个角落藏起了一头凶猛的恶兽虎视眈眈，只等着一个契机发作，这种沉暮让我觉得这头恶兽受人唆使并非一两日，且一旦咬住什么便会永不松口。</p>

皇后坐于正座之上，安之若素的模样，面上没有一丝笑意，“昨儿太后着人来嘱咐我把你早些放出来，说是小戒即可，终究你也没犯了什么大错。”</p>

沈婕妤于阶下行大礼，一袭素琼脂玉色青衫托得她神情疏离而冷漠，一双水眸里婉转着无尽的委屈与不甘，“太后明察秋毫，那日我的确不是有意要冒犯皇后娘娘。”</p>

冯淑仪坐在我对首正悠然的端着茶盏品色，事不关己一般的高高挂起，“那日娘娘到底没问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使绊子想要诬陷沈婕妤。”</p>

我早已料到沈婕妤的事情必定是冯淑仪在太后面前似有若无的说了什么，轻笑道：“冯淑仪这话倒是有趣，沈婕妤向来树敌颇多，若要查起来，又要查到何时，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了礼数到底是沈婕妤的错，即便有人要诬陷沈婕妤，她也是后宫中的老人了，自己竟不知道要小心些，当日沈婕妤已经是请安迟了，却还不回去把脏衣服换了，蓬头垢面的过来污了皇后娘娘的眼睛，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轻叹一声，“我倒是很好奇太后向来颐养天年，极少过问后宫诸事，况且沈婕妤这事并未曾掀起什么浪潮来，太后又是如何知晓的？何以又要插手？可是何人在太后面前碎嘴说了什么？”</p>

庄婕妤轻哼一声，再而卷起袖口轻碰了碰我的手，于旁陪笑唱和道：“谁都知道冯淑仪和沈婕妤向来交好，姐妹情深，姐妹情深，昭仪就不要计较这些了。”</p>

我抿嘴笑，“是，”又看向皇后，缓手拍了拍胸脯说，“到底是我小鸡肚肠了。”</p>

皇后嘴角含了一缕浅笑，回看着我说：“自古以来，清者自清，也不必逞口舌之快。”</p>

我点头，“娘娘教训得是，只是娘娘知道的，我性子忍不住事，若我没做过，别人却把屎盆子往我头上叩，我少不得要为自己分辨几句的。”</p>

皇后唇角轻扬，含笑道：“蒙昭仪行事向来清白果断，并非是挑事之人，我自是相信蒙昭仪不会做此等自降身价的事情。”</p>

沈婕妤轻蔑的瞥了我一眼，“巧言诡辩。”</p>

冯淑仪抚胸淡淡一笑，“那日去给太后请安反被问及沈婕妤近况，我就免不得提了一嘴，却不曾想到太后会亲自着人来找皇后商量。”</p>

庄婕妤轻叹一声，“依我看，恐怕不止是提了一嘴吧，”目光灼灼的盯着冯淑仪，“恐怕说得可要尽心尽力呢！”轻笑了笑，“毕竟也并非旁人的事情，淑仪娘娘说对吧？”</p>

我笑道：“庄婕妤这话可就说错了，那是一时忘我，情真意切，被你这么一说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伸手按一按鬓边鎏金的玛瑙孔雀蓝水晶簪子，眸子看向冯淑仪，“听说淑仪棋下得甚好，我那里正好刚得了两瓮上好的翠玉棋子，有空可到婉仪殿赏玩赏玩。”</p>

冯淑仪身子微微一震，双眸颜色冰凉如沁了水的碎玉翡翠，透出一股森森，“外供的翠玉棋子我是见都没有见过呢，恐污了陛下对昭仪娘娘的一片心意。”</p>

一阵清风灌入伴着浓郁的龙涎香气，罗熙缓步走进来，一身玄色龙锦金绣长袍，身子傲然挺直，好似冬雪中凌寒而开的腊梅，坤极殿内除我之外的后妃都已经有许久未见过罗熙龙颜，一时间竟看呆了，皇后忙下来行礼，我次之，后宫妃嫔见了才想起规矩，赶紧一齐跪下，不过一瞬间，就是乌压压的一地罗裙。</p>

罗熙清笑两声，“朕难得过来看看，怎么就都只知道跪着了？”</p>

我没有起来，依旧跪在原地，道：“陛下可还记得曾经送给我两瓮翠玉棋子？”</p>

罗熙含笑道：“自然记得，你先起来再说，”见我起身坐下，才又道，“那是朝贡之物，仅此两瓮，你说那时说是好看，朕就都赏给了你，怎么了？”</p>

我笑端起茶盏轻轻一嗅，“陛下知道我的，只知道好看，却向来懒怠的很，对棋艺并没有什么研究，那两瓮棋子放在我那里也是浪费，我听人说后宫棋艺属冯淑仪最佳，我便想把那两瓮棋子转送冯淑仪，陛下觉得可好？”</p>

罗熙挣眉道：“既然已经送给了你，便自然任你处置，无需再问过朕，”想一想，眼角眉梢透着些许疑虑，“渺渺你对于朕送给你的东西该如何处置向来不会这样大费周章的问过朕，今日倒是奇了。”</p>

我低低叹息一声，泛着淡淡的笑容，“方才陛下未来前，我邀冯淑仪去婉仪殿赏玩那翠玉棋子，冯淑仪以陛下心意推脱，我实在害怕极了，又不想暴殄天物，既然正好陛下驾临，便先问过陛下。”</p>

罗熙对冯淑仪道：“蒙昭仪位分高你一截，仅在皇后之下，刚才更是为你跪于地上请恩典，你倒坐得安泰。”</p>

冯淑仪见罗熙话中有责怪之意，忙起身跪下，“陛下恕罪。”</p>

皇后笑道：“陛下难得来与众姐妹闲坐一番，还是不要动气的好。”</p>

罗熙“嗯”了一声，望着冯淑仪，“蒙昭仪侍奉在朕身旁时日长久，自然比你更懂得朕心意，蒙昭仪既邀你赏玩，你去便是，她若说要赏你，你亦拿着便是，”目光又看向我，“朕与蒙昭仪从来没有外人般客套。”</p>

冯淑仪面上虽有不屑之色，嘴上却还得道：“是。”</p>

罗熙“嗯”了一声，“起来吧。”</p>

皇后面对罗熙于自己的忽视恐怕早已经司空见惯了，对于罗熙口中满是向着我的恩宠，皇后更只是一笑置之。她盈盈屈身道：“原都是我的过错，空握着协理六宫的权力，却也无法妥善的斡旋安抚后宫姐妹，今日更是叫陛下动气。”</p>

我亦只得从座位上起来跪下，“皇后娘娘若要这样说，我也是有过错的，我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也是应该受罚的。”</p>

罗熙抬手扶皇后起来，“皇后如何把此等小事说得这样隆重？”</p>

皇后略略抬眸，轻言道：“是。”</p>

罗熙眼光扫视着我，“你也起来吧。”</p>

我一笑，刚想起身，沈婕妤便从座位上施施然过来，居高临下轻蔑的看了我一眼，成竹在胸道：“陛下，昭仪娘娘不能起来，我还有话要说。”</p>

罗熙打量着她，沉声道：“你说。”</p>

沈婕妤目光徐徐环视，嘴角隐着一层浅淡若无的笑意，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着我道：“蒙昭仪深夜私会男子，淫乱后宫，其罪当连诛九族！”</p>

她话音刚落，众人脸上的神情仿佛全凝固住了，一如冬日房檐上结起的冰凌，皇后忙失色道：“宫规森严，蒙昭仪一直循规蹈矩，从未有过半分逾越，沈婕妤万不可信口雌黄！”</p>

我心遽然一紧，心底里某个蠢蠢欲动的角落正慌张漫生出一股寒意，整个人瑟瑟发抖，全身僵硬得几乎不能动弹，只抬头一个动作，就好像已经听到了脖颈骨骼中发出的“咯咯”声。</p>

沈婕妤笃定道：“千真万确，我乃亲眼所见。”</p>

罗熙面色铁青，顿时恼怒，大动肝火，疾步过来朝沈婕妤面上劈手就是一巴掌，“胡言乱语！”</p>

清脆响亮的耳光一个接着一个，我脑中渐渐嗡鸣，只觉得罗熙瞪着沈婕妤的目光像要吃人一般，又仿佛寒锋利刃一刀一刀的割在她身上。沈婕妤唇齿间有鲜血涌出，糊了一嘴，她摔在地上一手捂着半边脸，一手指着我满面都是笑靥如花的痛快神色。</p>

皇后问：“沈婕妤你可有确凿证据？”</p>

沈婕妤伏在地上，举手起誓道：“那日蒙昭仪生辰宫筵，我因思过未去成，在御花园边上亲眼看见蒙昭仪和男子举止亲昵，言行无状，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死后入十八层地狱！”</p>

庄婕妤轻轻一笑，银铃般的音色在空阔凝重的坤极殿中显得尤为抢耳，“想来沈婕妤一定晓得人死后入了十八层地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地狱中有一层是专门对付沈婕妤话中添油加醋喜欢说谎的人，据说是黑白无常用钉子死死的钉在舌头上，不能说话，不能喝水，不能吃饭，永世都不得超生。”</p>

沈婕妤在地上听得颤颤发抖，“那又与我何干！我口中无一句虚言，一字一句皆是属实！”说完，她冷漠阴厉的眼神依旧回过来死死的盯着我不肯放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