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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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上，路过的村民们盯着这支队伍以及其间的宋飞鹞窃窃私语。</p>

“那是两帮的人！看……”</p>

“是他们杀了那个武林盟主！本来我们这边的谳教余孽被清理得差不多，现在又死灰复燃！”</p>

“是那个宋飞鹞！她是天下第六，现在成武林盟主了！”</p>

“听说她还是枢盟主的朋友！呸，卖友求荣！”</p>

他们呸了一声就走了。</p>

“他们骂你哩。”柳怀音跟宋飞鹞道。</p>

“骂得好，我确实做了这些事。”她竟然表示肯定。</p>

“他们恨你呐！”他换了个词，复述了一遍。</p>

“太好了，我正要他们的恨，”她却还是那个态度，“人的恨意，总比爱意更长久。我相信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他们的心目中总会占据一个无法忘怀的位置。”</p>

“你变态啊！”</p>

“世间无亘古不灭之物，”她说，“有形的东西最终都会湮灭，无形的却能万古长存。只要他们对我的恨永远保持，那我的精神也就永远不灭了。”</p>

她又在喝酒。柳怀音想，大概是她老喝酒，终于把脑袋喝坏了。因为他实在理解不了她的这番话，这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思考范围了。</p>

他努力劝诫：“秦桧遗臭万年，至今被人唾骂呢，被人恨有什么好的？”</p>

“这怎好比呢？秦桧是奸人，我可不是。”她笃定道。</p>

“可他们现在也觉得你是奸人啊！”</p>

但她神秘兮兮地在他眼前晃过一根手指头：“小伙子，对我，你要把‘人’字拿掉。”</p>

“啊？”</p>

就在汉蜀湘三地交接处，盐帮终于赶上漕帮步伐——其实该说是漕帮原地打转，自己浪费了不少辰光。两帮在此地扎营安营扎寨，打算共商盛举。他们两人就躲在这个僻静的树荫下，盯着那顶新支起的帐篷闲谈。</p>

他们在找巫山。这是丹山苍羽所著书籍中屡屡提到的一个地名，似乎也是一个暗示：欲寻遥山，先至巫山。</p>

然后，就真有人深信不疑了。</p>

“巫峡里真有遥山吗？”柳怀音好奇地盯着那一顶帐篷，两帮帮主正在里面密探，也不知他们会谈些什么。</p>

“巫山不是巫峡，”宋飞鹞纠正了柳怀音的说法，“巫山又名巫咸山，在我们北方山西境内的。我以前认识一个姐姐，老家就在那里。跟这边相差十万八千里。”</p>

他闻言便不解了：“如此说来，巫山在北方，他们跑到这里，不就白忙活？”</p>

“小子，你真的认为，遥山只是一座山吗？”</p>

“呃……”</p>

她提醒他道：“都说遥山就是巫山，又说遥山藏在巫山中，这些林林总总的传说都和山有关，所以，重点在于‘山中’，而不是追究真正的‘巫山’是哪一座。”</p>

柳怀音看了看四周，终于明白了：“哦，西南之地最多山，所以张帮主要跑到这里来……”</p>

“这里是南祁山脉的尽头，也是中原一支龙脉的尾端。张帮主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的意思是：要寻到遥山，就要先找到群山的龙脉。因为有传言，遥山中的神，是一条龙。”</p>

“龙？”</p>

宋飞鹞与他相同，盯着那顶帐篷，神情有些复杂：“小伙子，你相信有龙吗？”</p>

“没见过，不好说……”柳怀音虽然见过鬼，但他没见过龙，暂时想象不出真龙出现在面前会是个什么样子。然后他联想到两位帮主现下的谈话，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至少看来，现在他们找不着龙脉。”</p>

“可他们现在谈得很愉快呢。”</p>

他乐道：“谈着谈着就打起来！”</p>

“不会，对于寻找龙脉，他们都有困难。如果如果两位帮主有脑子，就会寻求合作。”</p>

“寻求合作有用吗？”</p>

“至少李帮主有人，张帮主有谋。都走到这里了，不合作也不行，”宋飞鹞头一点，示意前方不远，“看，剑神无名黑着脸坐那儿了。”</p>

“没错。”</p>

她又转向别处：“再看帐篷外漕帮帮主带来的那几个甲乙丙丁，认得是谁么？”</p>

“不认得。”</p>

“不认得就对了。这些是漕帮私人豢养的高手，平时不露声色，从不出现在江湖中。但若一旦出手，其中的任何一个恐怕都在剑神无名之上。”</p>

“咦？！！”</p>

“再看张帮主，他也豢养了两三个高手……这几个盐帮帮众经常跟着他的。但你想，他堂堂一个帮主，混迹江湖中，岂会随意雇佣普通高手保护自己呢？”</p>

“他不是雇了你吗？”</p>

“要做大事，雇人不嫌多，而且盐帮高手确实比漕帮少，他只是缺人，不是无人。”</p>

“如此说来……”柳怀音想了想，突然有些害怕，“万一他们结成团伙，大姐，你会不会打不过他们？”</p>

“有可能哦。”她意味深长地向他笑了笑。</p>

“噫……”</p>

“但是！”她又转折道，“谁说混迹武林的人，就一定要用拳头说话呢？”</p>

“说得也是……”柳怀音义愤填膺，“两帮帮主的就没啥武功，还不是把南祁搞得一塌糊涂。”</p>

“他们是商人，商人只追求最大的利益，不顾其他。你还记得在江西遇到的罗崇瑞么？”</p>

“记得。”</p>

“那你就再记好现在这一幕，”她按住他的脑袋，再转向那个帐篷，“现在，他们就是罗崇瑞，而整个南祁，就是当时那一城快被饿死的百姓，现在还没等到百姓饿死，他们就要把名为‘南祁’的这座城卖出去了。而在此之前，他们急于找到南方的这最后一点秘密，急着想方设法先长生不老。”</p>

“……”</p>

“其实他们也知道，此去凶多吉少，所以他们会让儿子暂且继承衣钵，不是为了继续占据南祁，而是为了接下来转移目标——这就是商人，当发现从富庶的南祁已经压榨不出更多的利益之后，他们就会把目光放到他们从未开拓过的领域——北越。”</p>

“可是那样……”柳怀音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差一点尖叫出声，赶紧捂住嘴压低嗓门，“可是那样，北越也不会任由南方商人到自己的地方胡作非为吧？！”</p>

“但北方资源有限，也需要向南方换取。张帮主真是个聪明人，他方才与我交谈，可见他已将大半身家压在了北方。这几年南北商贸频繁，都是他的功劳，只因花钱与北越交战得不到好处，所以他改变了策略，开始示好。若北方果真打过来，他第一时间就会出卖国土，从此做个快乐的大越人，而他的生意则继续在南方生根发芽，或许再过许多年，北方商贸也会被张家侵蚀，所有的民生也会归张家所有了。”</p>

“这是叛国！”柳怀音脱口而出。</p>

“再说一遍，他是商人，不是你，”她继续按着他的头，“你是皇上，代表朝廷，你当然不能叛国，但他呢？他什么都不是。虽说两帮控制南祁朝政已久，但他们毕竟不代表朝廷，随时可以抽身。对商人来说，朝政都只是他们赚钱的道具，今天可以是这国人，明天可能是那国人。真正的大商人只跟着利益走，是没有国籍的。”</p>

“艹！”很难得，他爆出了一句新的脏话。</p>

然而，她又为那些人开脱了起来：“犯不上愤懑，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商人有自己存在的价值，那些被商人雇佣的人，也不过是在讨口饭吃。只是在追逐利益的过程中，他们的贪心越来越重了。”</p>

贪欲，自然是人之常情。</p>

她指向那帐篷：“他们现在想的是：所谓秘密，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现在两帮结盟，没用的人随行就显得多余了……但谁知道彼此之间是否真心，会不会最后关头反水呢？”</p>

再指向帐篷外，那些被招募来的武林人士：“他们现在想的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借两帮这次人马齐备的机会进入遥山，好好探一探里面的秘密。”</p>

最后，便是那几个守在帐篷外的两帮高手：“而他们，现在想的是：两帮帮主年纪大了，又没什么武功，若真进入遥山，不如趁机杀之自己抢先……可是，他们又有顾忌，生怕身边的其他人会向自己动手。”</p>

柳怀音背后打了寒颤。他觉得随着逐渐的深入，好像被宋飞鹞带着陷入一个大阴谋里。这个阴谋里的每个人心思各异，各自打着精巧的算盘，但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之中的有个人一早看得透彻清晰。</p>

“大姐，那你呢？”他不禁抬起头，瞪大了他圆圆的眼睛，“你也想进遥山，你也想要长生不死吗？”</p>

宋飞鹞一挑眉：“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p>

“你之前说你姓叶，可是现在又说自己是兰家后裔。你说谳教兰家出自遥山，你进遥山，若不为长生不死，是为什么呢？”</p>

宋飞鹞好像被他问住了。她稍稍侧了下脑袋，思考了下。</p>

“是啊，我需要那种东西吗？”她最后道，“我是来助人为乐的，或许……只想看谁能笑到最后吧。”</p>

——这有什么好看的！</p>

柳怀音的心里大声提醒自己，也想提醒宋飞鹞，他隐隐约约觉得不好，即便他并不后悔跟到这个地方来，他还是觉得前方的险境可能比被一群高手围炉还要凶险万分——但令他更惊诧地是，即便如此，比起对危险的警觉，现在占据他所有想法最高处的，仍是好奇。</p>

他是真的好奇，对遥山好奇，好像打从听到了这座山的名字开始，他就为之吸引。</p>

到底那山中的神是什么样？</p>

他到底是否会给予入山之人宝藏？</p>

以及，怎样才能做到真正的长生不死？</p>

这些，他真的都想看一眼。所以他对自己的提醒很快就被丢到了脑后，待两帮帮主笑容满面地从帐篷里走出，便又浑浑噩噩地跟着队伍出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