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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惜了。”郑一官把折扇丢在地上,啐了一口踩了几脚:“这厮死掉才好!”
“他没死,一定会投鼠忌器,雇佣更多的护卫,下次再要杀他就难了。”聂尘眼中的杀气一掠即过,转瞬就恢复如常,人来人往的厅堂中并没有旁人注意到这个伙计刚才突然变了个人,依旧做着自己的事。
“但死没死无所谓,给个教训也可以,反正我也没事,算扯平了。”聂尘拿过一本新的账册,翻开,开始抄写:“你是怎么知道李直和颜思齐有联系的?”
“啊?”郑一官正在想事,闻声答道:“我正想给你说,今天是本月供货日,我在码头上看到李直带着颜思齐上了一艘海船,但不是红毛鬼的船,是李家自己的,大概是要搭船跑路。”
“李家海上巨擘,在澳门这边出海的船只就有十来只,跟红毛鬼关系很好---他们的船,是往东洋的吧?”聂尘道。
“是,下南洋、西洋的航路是红毛鬼垄断的,关系再好的商行也不能涉足,除非是帮红毛鬼带货。唯有东洋,红毛鬼持开放态度,谁都可以去。”
郑一官这些日子也没白混,跟在翁掌柜身边将澳门商路了解得一清二楚,此刻说起如数家珍:“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放开东洋吗?其实日本倭人钱多人傻,地小物匮,却偏偏多产银子铜锭,随便运点东西过去就能换回白花花的金银,比起在大明做生意利润更高的。”
“因为葡萄牙红毛鬼控制不了东洋呗。”聂尘淡淡的答道,翻过一页:“世界那么大,谁都想去看看。有远洋船队的又不只是葡萄牙红毛鬼一家,荷兰人、英格兰人、甚至法兰西人都在大洋上驰骋,若论战斗力和规模,葡萄牙红毛鬼现在不容易占上风,佩德罗的日子其实很难过。”
“怪不得他想让李直承头来建立澳门团练,这么看来是想借助海上大豪的力量了。”郑一官恍然悟道,然后凑过来问:“你是从哪里知道啥河南、莺歌南和发南溪的?我在南安从跑惯了海上的前辈老人那里都只听过葡萄牙红毛鬼国家。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有空多读点书,就知道了。”聂尘随口道,把账册翻得飞快:“李家亦商亦盗,颜思齐是他们的人很正常,这类大豪不同于陈家外来户,他们是我们得罪不起的。”
“那陈道同怎么敢去算计李直?”郑一官皱眉:“他制造倭乱想修改配额,目标除了我们靖海商行,另一个就是大通商行。”
“他蠢呗。”聂尘笑道:“你信不信,那晚上就算没有我,佩德罗受蒙蔽签了新堪合并行文广州府和巡海道,生米煮成熟饭,李直只需给他家里报告一声,就能把这熟饭给生生的变成米还回去。”
“有可能。”郑一官摸下巴:“我听说李家在东洋独霸一方,连朝廷水师都奈何不了他。”
“方国珍的遗民,个个都不是善茬,跟他们比起来,陈家就是个笑话,哪怕他们后台权高位重,下了海,滕不起半朵浪花。”聂尘把毛笔搁在笔架山上,将抄写完毕的账本整整齐齐的堆码成垛,站起身伸伸懒腰,兴冲冲的道:“走,趁现在时间还早,天未黑,带我去码头上转转。”
郑一官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有什么好转的?我都在那儿转一天了,累得要死,不想动~~”
聂尘闻言,漫不经心的说:“哦,那就算了,不过这两天荷叶那丫头一直在找我,讨要她的那把刀,那丫头难缠得很,我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敷衍过去。只是我这嘴巴不怎么严实,万一什么时候说出去了……”
不等他说完,郑一官翻身站起,精神抖擞的道:“我想过了,好男儿怎么可以颓废的睡大觉?应当随时都振作奋进,既然聂兄想去码头上走走,我当然要陪了,现在就走!”
他俯身捡起丢在地上踩了几脚的折扇,殷勤的带着聂尘步出大门。
……
澳门码头上,一艘四百料的福船正缓缓离开巨大条石砌就的堤坝,用大块苫布和棉麻混纺的白帆高挂在两根高耸的桅杆上,吃足了风,几个身强力壮的水手将手里长长的蒿杆撑着海岸,嘴里喊着号子,用充满爆发力的全身肌肉把竹竿撑的弯弯的如一把拉满了的弓,船就在风和人力的双重作用下,驶向一眼望不到边的海洋。
颜思齐站在船舷边,眯眼看着落日底下仿佛渡上了一层金色的澳门城,热闹了一天的码头已然渐渐停歇,靠在岸边的几艘盖伦船宽大的船舱里装满了货物,小半个船身都浸在海水里,船帆懒懒的垂在桅杆底部,在等待南风。
几天之后,这些船就会扬帆驶向马尼拉。
船上的白瓷、生丝和名贵的绸缎会沿着海上丝绸之路,送到欧洲的贵人们手中,丝绸会在巧手裁缝手里变成一件件充满哥特风貌的衣裙,装点在贵族和新进发家的商人身上,成为最为华丽的一道风景线。
也许在那边,精通裁缝手艺的自己会得到很好的机会吧。
颜思齐这样想道。
说来很奇异,五大三粗的大胡子颜思齐居然是个裁缝出身,小巧的绣花针捏在蒲扇大的手掌中任何人都会觉得不协调,但事实就是如此,海盗颜思齐是个裁缝。
但颜思齐不会去马尼拉的,他要去日本。
“马尼拉很危险,那边我们李家没有势力,控制不了任何人,何况葡萄牙红毛鬼和荷兰红毛鬼在那边正在打仗,现在过去不是个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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