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寒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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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空看着他这般模样，正待仔细问询，大殿里幽幽走出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宦官，冲两人道：“陛下吩咐了，让老奴带两位太守从复道走，从北宫夏门出去。”</p>

复道？</p>

大汉皇宫分南北两宫，中间以复道相连，长达七里，七里的路程不算远，可在帝都之内，每一步皆是杀机。</p>

两人互视一眼，心下已经了然。</p>

“敢问宦者是？”</p>

“中常侍毕岚。”</p>

中常侍之名如雷贯耳，天下万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原因无他，十常侍结党营私，与外戚对立，门生弟子遍及天下，荼毒苍生百姓，早已民怨沸腾了。</p>

魏郡尤甚。</p>

“听说孙公子年纪轻轻就任魏郡太守，为一方大吏，可喜可贺啊。”</p>

毕岚走在前面，脚步很轻很轻。</p>

“中常侍也知道了。”</p>

紫衣公子眉眼低顺，仿佛并不在意眼前这人是天底下最十恶不赦之人。</p>

“听说魏郡信奉太平道的很多，要太守小心留意啊。”</p>

紫衣公子霍然止步。</p>

毕岚转过头来看看他，又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身影不紧不慢，嘴里念叨着：“赵都尉，南阳那边也不太平，也是要小心。”</p>

赵空跟在身后，猛一听得这句话，微微眯起眼，笑道：“中常侍知道的事看来不少。”</p>

“大汉只有十二个中常侍，日夜服侍在陛下左右，郡守刺史之类的小事多少还知道些。”</p>

中常侍毕竟手眼通天，郡守乃两千石封疆大吏，掌一郡军政，可自置掾史属官，这般权势本是寻常人家难以匹及的，在毕岚眼里竟毫不在意。</p>

“毕常侍果然地位尊崇。”</p>

冷不防青衣男子冒出这一句话来，毕岚身型一震，也不知是听出拍马还是鄙视，低低地传来一声冷哼。</p>

“两位年纪轻，还不知这官途险恶，以后的路还长着呢。”</p>

从清凉殿到复道，需要穿过整个南宫，毕岚领着两人从清凉殿出来，转向宫墙里侧，沿着墙根直走到南宫的玄武门，穿梁过栋间，仍能听到自千秋万岁殿里传将出来的鼓乐之声，以及端门到章华门这段广场上激烈的青竹爆裂之声。</p>

“两位，这里就是复道了。”</p>

两人站立门楼，上下两层楼道长达七里，连接南宫的玄武门和北宫的朱雀门，远远望去，朱雀门楼巍然耸立。</p>

“朱雀门本是大汉皇帝最常出入的门楼，故而建立地如此威严壮丽，若是站在四十五里之外的偃师城里，便能看见此门楼与上天相连，乃是奇观。”</p>

毕岚侃侃而谈，面有得色。青衣男子皱了皱眉，心中又多了几丝鄙夷。</p>

“这复道有并列三道，中间一道唯有天子能行，其余二道方是留给二位的。”毕岚笑了笑，干枯的皮肤皱起来有些可怕，道：“老奴便不远送了。”</p>

“中常侍……”紫衣公子缓缓转身，淡淡问道：“如果在下不曾记错，陛下是说送到夏门的。”</p>

“陛下是让老奴送二位到夏门，可是老奴还有要事在身，实是不能奉陪了。”</p>

毕岚虽是位高权重，在两位后起之秀的面前倒也不露山水，只是这托辞却难免起疑。</p>

“那这复道卫士呢？”赵空反问道：“复道七里，十步一卫，怎么看去似乎并没有卫士。”</p>

七里复道，竟然空空如也，一个护卫也没有了。只留下七里长的火把，在屋檐下避着风雪，照亮前路。</p>

毕岚笑道：“这老奴就不知道了，这些是卫尉刘公的管辖范围。想来是今日入宫的人太多，宫内兵士不足，故而将复道上的卫兵抽调一空了。”</p>

紫衣公子点点头，道：“既然毕常侍另有要事，还请先回。”</p>

“好！那老奴回去和陛下回禀了。”</p>

“孙太守，赵都尉，宦者预祝两位日后高升！”</p>

毕岚踩着木屐，踏在地板上传出阵阵响声，待得一阵脚步声散去，夜晚重回寂静。</p>

“你不该放他走的。”</p>

赵空双手抱胸，摇着头，似乎还在为毕岚的离去而伤脑经。</p>

孙原笑了笑，也摇着头道：“他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分别？”</p>

“想来，也该会有一家不会对我们下死手。”</p>

赵空两手摊开，一副无奈的模样。饶是孙原素来见惯了他这般模样，重重黑夜之中也难得地笑了出来。</p>

三条复道笔直伸延，直通远处北宫的朱雀门。黑夜漫漫，除了复道上悬挂的火把，什么都没有。</p>

雪还在下，风尤在吹。</p>

赵空双手抱胸，笑问：</p>

“猜猜哪条复道埋伏的人会少一点？”</p>

孙原单手负立，扫视三条复道，没有回答他的话。</p>

“三弟，你还是这副样子，就不能幽默点？”赵空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怂了怂肩，笑道：“台面上门阀世家是一方，宦官是一方，外戚又是一方，再加上皇帝陛下的宗亲大臣一方，每一方实力都不容小觑。你说——”</p>

他转脸看着孙原：“谁要杀我们？”</p>

“与其这样问，不如问谁不会杀我们。”孙原收回目光，答道：“显然，我们是陛下的人。其他三方即便不知道我们身属何方，也必会将我们列入刺杀的目标。”</p>

“有意思。”赵空笑意更甚，“我们的佩剑在入宫前便被扣下了，看来他们是认为我们必死无疑了。”</p>

孙原摇头：“就算身带佩剑，他们也未必会将我们放在眼里——”</p>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了赵空的笑容已经凝住，以他对他多年的了解，赵空不会轻易放下他的笑容，一如他不会轻易放下幽默。</p>

“空气中的味道。”</p>

赵空放下环抱胸前的双手，缓缓走到中间那条宽及一丈的复道前，霍然抬头。</p>

“味道？上面？”</p>

孙原登时明白了赵空的意思，脚下一错，身影登时如风般飘出，左手如蜻蜓点水，在身前复道的圆柱上轻轻一点，借一指之力，从悬空的复道上荡了出去。</p>

风雪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p>

人在半空，孙原探手向上一探，竟是握住了一截冰冷的木头，凭一拉之力，整个人轻松落在了复道顶上。那截木头随之被拉起，带动整个物体被拖动，孙原心下一凛，随手将物体扔了出去。</p>

随着那东西被远远抛出，孙原和随后上来的赵空同时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p>

那赫然是一具被冰雪覆盖的人的尸体！</p>

而他适才握在手中的也不是什么木头，而是尸体的胳膊。</p>

“小心脚下！”</p>

甫一落地，两人脚下同时晃动，赵空一拉孙原，随着两人动作抖去积雪，同时露出了下面的东西——尸体。</p>

赵空左手拉着孙原，右手还握着随手从复道上拆下的火把，往前一探，方圆丈许内皆被照亮，整个复道上积雪凹凸不平，竟是布满了尸体！</p>

“怎么会这样……”</p>

两人同时心头一震，复道守卫即使十步一岗也绝不会有如此众多的人数，而且这几具尸体都没有身着铠甲，显然不是宫内之人。</p>

查还是不查？</p>

两人再度互视一眼，同时向前飞身而去。</p>

天子不让他们从南宫而出就是为了不让他们被察觉，如果此时回去禀报此事，必然难逃干系，不论此局幕后黑手是谁，先死的都是他们，天子根本保不住他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