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之章 再见，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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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奥林帕斯天空之城——</p>

神殿内——</p>

宙斯从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身上蠕蠕站动起来，意兴阑珊的抹去嘴唇上染满的鲜血，蜡黄病恙的脸色看上去有所缓和。</p>

刚刚，是宙斯亲手杀了那几个可怜的男侍从，一口口吸光了他们体内的鲜血。而自他作恶的始终，祝福女神赫拉便站在一旁，表情麻木的直视那一幕血腥的发生。</p>

“大神，怎么样……您感觉如何？”</p>

此刻，看到他“采补”完毕，她便向他走近了一些，伸手相搀。</p>

“到底只是些普通的侍从，对我的身体能有多大帮助，不过是将就填饱肚子罢了！”</p>

宙斯仰面深吸口气，似乎对赫拉的关怀不甚满意，面色微沉着不迭的发牢骚:</p>

“卡蕾忒下手还真是狠辣，丝毫不顾及父女之情啊！她给我的那几下子，要想在极短的时间里恢复……非采具有源力的提坦神祗之血不可！”</p>

“……”</p>

赫拉听后神色惶惶的低了头，小声嘀咕:</p>

“提坦……神祗吗……？”</p>

她清楚，自从宙斯养成了饮食血饵的习惯之后，那些反对他的同族神祗，已经差不多被他吃得精光了。眼下他还在旁敲侧击索要神祗的血液，着实难倒了她。</p>

宙斯悄然侧头，目光朝面有难色的赫拉脸上轻刮一下，两只眼底翻然闪过邪肆的亮光。</p>

“你去传春秋两姐妹过来！”</p>

“什么？大神！”</p>

“快去！你也想违抗我的命令——！？”</p>

赫拉怔怔杵立，头顶像是挨了重重一棒子。</p>

“快去——”</p>

一记咆哮当空，宙斯完全不耐烦了，情绪变得急躁不堪。</p>

“她们……她们在前世……是我们的女儿啊……”</p>

赫拉的声音颤抖、委屈，与一脸暴戾的宙斯对视之间，面色惨白。</p>

“那又什么关系——我是全神之神，是提坦神族至高无上的领袖，所有神祗都要无条件向我臣服。为了我，你们随时随地都要有奉献自己的觉悟！一旦我的身体恢复如初，立刻就去解决卡蕾忒，再毁掉她手中的弥天图。到时候世界就是我的了！你给我想清楚了，赫拉！”</p>

“……不！不！为了得到全世界，你可以去杀任何你想要杀的人，唯独不能碰我们的孩子！”</p>

赫拉踌躇一刻，最终甩脸反驳，表情凝重而痛苦。</p>

这一次，她不可能再照他的吩咐去做，她不可能再次亲手送自己的女儿下地狱！</p>

“你说什么？”</p>

宙斯面目狞然，凶神毕露的双眼被一片赤红填满，分不出哪些是眼珠子，哪些又是眼白。</p>

“你也敢反抗我……？”</p>

“没有，我不敢反抗大神，只是……”</p>

“我不听解释——”</p>

宙斯吼叫着截断赫拉的话，神态一转，狡然冷笑:</p>

“既然你这么护犊，那么就由你来代替她们，成为我采补的饵食吧——”</p>

“什么？大神你……”</p>

赫拉被穷凶极恶的宙斯吓得只会“噔噔噔”的一个劲倒退，一不留神高跟鞋的尖细鞋跟踩到了长裙的裙摆，整个身子摔倒在地。</p>

“向我贡献你的源力吧，祝福女神赫拉！”</p>

宙斯步步临近，在她惊恐万状的眼前摊开一对互关节扭曲的手爪。此刻，他的周身全然被一股异常邪恶的戾气所覆盖。</p>

“不！我不要！我不要……”赫拉有所不甘，挣扎着向大门的方向猛爬。</p>

忽然，一袭重力砸开了大门。军神阿拉斯疾步奔走，抢在宙斯动手之前扶起惊吓过度的赫拉。</p>

“母亲，快走！”</p>

阿拉斯拖起身体如泥的赫拉，带她一起向神殿外面逃去。</p>

身背后，邪恶而强劲的力量向他们扑了过来。阿拉斯自感不妙，率先甩掌，将身体右侧的赫拉推出神殿。</p>

“阿拉斯！”</p>

赫拉大喊着，从地上连滚带爬的转身想去拉军神，“轰”的一声响后，沉重的大门自行合拢，紧闭不动了。</p>

“不！阿拉斯——”</p>

赫拉用两个拳头拼命砸门，嘴里哭叫不停:</p>

“大神！阿拉斯是我们的儿子啊——求您啦！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我的阿拉斯啊——”</p>

……</p>

好久以后，宙斯神殿的大门再次幽幽的开启了。</p>

赫拉正无声无息的倚着门，身体如一片凋零干的树叶。当两扇大门朝两侧打开的那时，她也随之轻飘飘的跌进门里，躺在一片血腥的地面上。</p>

“阿拉斯……阿拉斯……”</p>

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时间里，赫拉的目光便忙不迭的四处搜索。</p>

一只黑色斑纹、浑身长满绒毛的红色八脚蛛状虫横穿地面，自她的视线里经过。</p>

赫拉顿时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后似是万念俱灰，面容如蜡制品般再无一丝表情。</p>

“为什么……为什么……”</p>

她喃喃尔语，像是在质问宙斯，又像是在自问:</p>

“为什么连阿拉斯都不肯放过……为什么……”</p>

“你居然有脸问我？”</p>

宙斯从神殿一角的阴影处慢慢踱步而出，嘴角边沾着未曾擦去的血迹:</p>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成天都在打什么主意！你和阿拉斯不是一直觊觎我的神座吗？你始终都想让他继承全神之神的王位，是不是！？”</p>

“我……我……没有……”</p>

赫拉呜咽，语无伦次。</p>

“我的王权始终只属于我，任何神祗都别想染指！趁我还没胃口吃掉你以前滚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p>

“……”</p>

赫拉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抢出神殿大门。</p>

一路走去，她的脑海被无数回忆的画面冲压、挤纳，尤其是与卡蕾忒对战之时自己不慎失了弥天图，宙斯那狠厉的一巴掌落在自己脸上的那一幕至今令赫拉记忆深刻。</p>

此刻，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在火烧火燎的疼痛，那如晴天霹雳一般清晰、狠厉的巴掌扇在肉上的脆响，仿佛再度响荡在她的的耳边。</p>

“啪”——</p>

赫拉不由自主打个寒战，心情悲恸而复杂:</p>

天啊，他还是从前的大神宙斯吗？如此残暴、多疑又反复无常的神祗，真的可以带领提坦神祗走向光明的时代？</p>

……是我错了吗……真是我做错了吗……</p>

——</p>

原野之上，卡蕾忒全身黑色的短武装，紧束着一头金色的长发立在风中，背对同伴们。傍晚的轻风抚过她的纤柔之躯，令那束娇美的彼岸花在她胸前摇曳起玲珑的花冠，火红的颜色无声的躺在渐落的斜阳中，写尽了凄美的华丽。</p>

“……假如我没有回来，荷西……贝娜就拜托你了。我希望她能像个普通的人类那样，安稳的度过她的一生……”</p>

黄昏下，卡蕾忒头也不回的说。</p>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p>

荷西愤然打断卡蕾忒，他的怀中是刚刚熟睡的贝娜，他的一侧是柏修与泪流满面的月神阿尔提弥斯。</p>

荷西本想要发出更大的声音，却怕惊醒怀中的贝娜，于是降低了音量，却还是忍不住遍眼弥漫的泪水，他抻直脖子对前面的她厉声道:</p>

“你是她的亲生母亲，你必须回来！孩子不能没有妈妈……孩子，不可能没有妈妈……”</p>

情绪还是失控了，荷西两腿一软跪在倒地上呜咽起来。</p>

卡蕾忒不曾转过身，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只听到她的声音，依旧如初的波澜不惊:</p>

“柏修，阿尔提弥斯，我已经将弥天图里的人类如数释放，今后，你们两个也可以去过平静的生活，再不要卷入神族的恩怨之中了。”</p>

“不管怎么说，你一定回来……”</p>

柏修眼圈红红，眼中一片湿热，他哽咽着努力说完整句话。</p>

阿尔提弥斯哭喊:</p>

“卡蕾忒，我们约定好，我们几个每天都会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p>

“嗯！”</p>

背影微微颤动，卡蕾忒在淡淡的点头。与同伴们相比，她此时的情绪出奇的淡定，而这异常淡定唯有用一个形容词修饰最为贴切:视死如归。</p>

最终，她都没再回头对他们顾盼一眼，便在血色残阳下迈步远行……</p>

奥林帕斯——</p>

卡蕾忒越过倒地的侍卫、打手，神色从容的登上一节节台阶，向着圣山顶峰的神殿走去。</p>

一别半年，再回来时圣山已是人丁零落，满目疮痍。遍野尘埃、枯叶中处处蛛网叠落，举足、落目之处便可见异虫横行。</p>

祝福女神赫拉身披华服伫立在通往顶峰神殿的白色理石长阶中段，安静的注视着卡蕾忒一路向神殿走来。</p>

卡蕾忒登上赫拉所在的石阶后停步，神色淡然的将目光投向远放的某一点。</p>

“是你打开了奥林帕斯的结界？”她头也不扭的问向赫拉。</p>

“是。”</p>

赫拉也很平和的回答，如卡蕾忒般，将视野放远。</p>

“你明知道我为何而来，却要助我进入圣山，为什么？”</p>

“我犯了错，就要设法弥补。卡蕾忒，是我以艾莉斯的元灵炼蛊，施布在宙斯体内，才使他变成现在这幅模样……艾莉斯怀有咒怨身死，炼出的蛊乃最凶最贪婪的‘螽’。被蛊毒控制的宙斯，随之变得越来越狠辣暴戾，多疑无常……刚才你一路上所看到的蛛虫，就是“螽”的化身，是神祗们遭宙斯残杀食血后的元灵所转换的形态。”</p>

“……”</p>

卡蕾忒没有随即回应。诸多埋藏在心底的谜团如今被赫拉一语道破。</p>

恍然，卡蕾忒回想起自己身怀贝娜而受到威胁行走至寒天梯，宙斯面对着她暴跳如雷的那时，狰狞走样的脸孔旁边兀然冒出的另外一个模糊的面孔。</p>

宙斯被邪恶的力量控制——</p>

德莫斯的提示赫然回想在她的耳畔。</p>

“卡蕾忒，如今，唯有你能够化解神族的危机。解除螽蛊的关键，除了地狱之火，还有鲜血……”</p>

赫拉盯着卡蕾忒拥在胸前的火红的曼珠沙华，毫无保留的告知全部:</p>

“挚爱的鲜血……卡蕾忒，你应该清楚吧，宙斯的挚爱是海洋女神忒提斯，而你，就是忒提斯的女儿……对此，你该有所觉悟了吧……”</p>

赫拉相信卡蕾忒完全听得懂自己最后那隐晦的一句的真义，因而话毕之后便转目看向她的脸，目不转睛的观察她的神色变化。</p>

卡蕾忒的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仿佛对未卜的前途毫不畏惧，反而显得溢于言表的从容。</p>

将头缓缓点了两点，她终于开口:</p>

“赫拉，这里马上就要变为战场了，你和你的人赶快逃命吧。”</p>

幽声说完，卡蕾忒继续登上一节节石阶，迎着风直行。</p>

有意无意间，那怀抱在她胸前的彼岸花束随风荡开，一朵朵的曼珠沙华在空中化为簇簇火红的烈焰，在圣山奥林帕斯里全面燃烧起来……</p>

“天后！赫拉女神，我们快逃吧，奥林帕斯着火了——”</p>

“你们走！不要管我——”</p>

台阶上，祝福女神赫拉用力推开闻讯赶来的两名侍女，拔腿向大火弥漫的神殿里面冲去。</p>

“赫拉女神！天后——”</p>

“我不会离开奥林帕斯，离开给予我无上荣耀的提坦神族！哈哈哈！啊哈哈哈！我是祝福女神，是神族至高的天后！哈哈哈，生生世世都是……生生世世……”</p>

火光映出那抹华丽的身影，手舞足蹈，如痴如狂。</p>

火势渐凶，到处红光冲天。神殿的石柱、砖墙纷纷坍塌，随之吞没了那疯癫不已的身影，以及她那悲戚交加的狂笑声音。</p>

“赫拉女神……呜呜呜……”</p>

熊熊烈焰的外围，两个侍女无力的倒在地上，掩面痛哭着……</p>

那一夜，熊熊地狱之火洗劫了圣山的天空之城。到处砖砾倒塌、人群的奔逃，哭叫与呐喊声此起彼伏，现场混乱不堪。</p>

滚滚业火的洗礼下，数之不尽的蛛网付之一炬，异虫们在火海中翻滚，挣扎，随之化为乌有……</p>

无人亲眼目睹卡蕾忒与宙斯的对战的经过，地上的人类们更是不得而知。</p>

只是那个晚上，无论从世界的哪处看去，本是黑夜的天空却变得火红一片。</p>

看不到星辰，更看不到日月交替，时间仿佛突然停滞在某一点上。而那片灼目的色彩，更是瑰样的壮丽。</p>

第三天的早上，位于欧洲西南部上空——</p>

一道流星从火红的天际划过，疾疾向着下空坠落。</p>

“轰隆”的巨响过后，宽坦的平原被那颓然落下的流星撞出一个百米直径、深不可测的大坑。</p>

坑的底部，衣衫褴褛的宙斯从滚滚烟尘中缓慢直起身形。</p>

目光疲惫而茫然的四下张望，猛然之间看到了倒在旁边的卡蕾忒，宙斯滚爬着奔去，连拖带拽的将她扶了起来。</p>

“卡蕾忒！卡蕾忒！醒醒，你快醒醒——”</p>

千呼万唤，使她总算慢慢懒懒的睁开了两眼。</p>

努力多番，却怎么也聚不拢目光。模糊的视野里，再也无法看清宙斯的一张，以及写在那张脸上的焦急与担惊受怕的表情。</p>

熟悉的气息再次萦荡在他的周身，这是使她确信是自己最终的成功，确信眼前的神祗便是真正的全神之神的唯一凭据。</p>

她与他经历了三天两夜的激战。</p>

最后关头，她的胸口受了一记致命重伤，顿时血如泉涌。那时的宙斯就像是着了魔，抱住她的身躯拼命的吞噬那些鲜血。</p>

卡蕾忒只是安静的抿嘴淡笑。</p>

眨眼功夫，鲜血在宙斯的五脏六腑里化作熊熊烈火，他才知道自己得胜的关键一击是对手故意引他上当的诱饵。</p>

火焰越演越烈，血色的火舌包围了卡蕾忒与宙斯。灼炼中，宙斯异常痛苦，百挣却不能脱身。直到一道面目模糊破败的脸孔从他的身体里挣脱出来，随烈焰焚尽。</p>

她和他从高空上相拥着向下方坠落，极速的滑行令他们的身影看起来更像是一道闪亮的流星……</p>

“父亲……”</p>

坑底，卡蕾忒缓缓蠕动两片干裂的无血色的嘴唇，尽全力对他呼唤一声。</p>

记不清究竟有多久，自己对他没有过这般的称呼了。弥留之际，她想放下全部仇恨，自由自在的离开。</p>

“卡蕾忒……卡蕾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