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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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桥梅几树，并是白纷纷。成群的冰片像残破的蝉翼，被寒风裹挟着盘旋而下，呼啸穿过山谷，最终在成片枯死的水杉林脚下堆积成冰。</p>

今日落寒，可能是我在玄皞看的最后一场雪了。</p>

我跪在瑶光峰芥子阁门口，看天地茫茫，冰霜林立，颇有一种慷慨赴死的悲壮感。</p>

玄皞门仙牢自建成以来六百年，关押恶人妖兽千万，却依然固若金汤。其牢内机关万重，阵法繁复，皆出自一人之手，玄机师高临仙人。</p>

六百年前，仙牢初成之时，高临仙人曾言与玄皞掌门：“这仙牢随坚，然心不可过硬，若有心诚之人能破我这层层机关，你就放了另一个，少闹些生离死别的闹剧。”</p>

后高临仙人隐世，玄皞便将此约定交由仙牢所在的瑶光峰，芥子阁。</p>

但借小老头的话：“仙牢机关掌门都不一定过得去，你连灵力也没有，你闯什么仙牢，凑什么热闹？”</p>

“万一就过了呢？”</p>

“万一你死了呢？”小老头哼哼唧唧翻了个白眼：“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等三年后小爻子被放出来了，我难道指着门口的坟堆跟他说：‘小妖精等你好久了’？”</p>

“但……三年之后，我也不一定还活着啊……”</p>

好心酸……</p>

然后我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就出现在了芥子阁门口。</p>

一跪就是七天。</p>

好像是六天，我已经记不太清了。</p>

跪久了确实会难熬，会饿会冷，膝盖会痛得不行，身上没有力气，但时间一长，五脏六腑就会麻木，再加上天寒，半身以下会失去知觉，接着会很困，困到快要昏倒，能听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渐渐微弱，心脏跳动渐渐迟缓。</p>

记得那对双生子姐妹把我抬进去的时候，我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p>

一天后我醒过来，面前坐着除夕宴席上看到的那位端庄妇人，眉间朱砂入沁鲜血，红得淋漓尽致。她臂上搭着一柄拂尘，端坐着看我，脸上没有一丝动容。</p>

“你是单纯来送命的吧。”</p>

她开口第一句，也丝毫不留情面。</p>

我颤颤巍巍坐起来，动了一下手脚，确认四肢健全后，搭手行了一礼。</p>

“回四长老，晚辈是来求闯仙牢的。”</p>

“七天都跪不到，你这身板，就是来送死。”她闭上眼睛，往外一摆手，道：“方才想给你渡些灵力，你倒好空壳子一个，也不知道开阳峰老六都收了些什么人。你早点走，回你的开阳峰去，早些安生。”</p>

“可……有个人，在仙牢里，弟子要把他救出来。”</p>

“这仙牢里的人都是有罪之人，他们只有受过这牢狱之苦，才能明白自己的过错，你若是放他们出来，岂不是助纣为虐？叫他们一错再错？”</p>

我沉默，想了想开口：“弟子……不觉得他有错。”</p>

“没错？所有来求我的人都不觉得被关之人有错，若没有过错，那他又为何会在仙牢里？”</p>

“他为了自己的亲人，被迫犯了门规。”</p>

“世间双全之法少之又少，若无舍得，又怎会有去留。他既已入玄皞门，自然要懂得这个道理。玄皞门规如此之多，并非只是约束弟子，更多的是教会他们如何取舍。若灵修之人心中皆是杂念，终有一日会酿成心魔，铸成大错。”</p>

“若是按照门规，他的亲人就会死，那是该犯还是不该犯？”</p>

四长老睁开眼，手边的浮灯映出她漠然的神情，有些许柔和。</p>

“既然你这么想闯仙牢，那我来问你，你要救的是什么人？”</p>

“弟子……不能说，但他曾救过弟子弟弟的性命，这份恩情弟子无论如何要报答他。”</p>

“世间情分千万，有恨之入骨杀父之仇，有血浓于水骨肉相连，亦有故剑情深鸾凤和鸣，而你只因一份恩情便愿舍去性命，你不觉得你这命有些轻薄？”</p>

“一命换一命，弟子并不觉得轻薄，再说是不是舍去性命，不是只有死了才知道吗？何况，说不定我也活不长了。”</p>

四长老握着拂尘的手颤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我会这般回答。</p>

“你还真是，不看重你这条命啊。”四长老顺了拂尘，一声轻笑，似想起了什么般，又道：“人心可是会变的，你何苦这般拼命？”</p>

四长老说的话，在我心里似石入寒潭，一击而浪千层。</p>

还真，自从知道自己是还魂之躯，命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毕竟死过一次，也知道死是个什么感觉，对死的恐惧也渐渐消退。</p>

现在的我，已经不算是人了吧，不论躯体，还是想法。</p>

默然间，我听见芥子阁暗处的机关“咔啦”作响。樟木浓烈的香味弥漫飘散，混杂着做符阵用的朱砂味道，到处都是，躲都躲不开。</p>

“丹琴，丹笛，把灯掌上。”</p>

应四长老要求，暗处显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形，一左一右将浮灯依次点起来。</p>

霎时芥子阁内的别样洞天，全都呈现在灯火之下。</p>

堂正中是一八宝转心机关盘，塔八面正对芥子阁八方小道梯，书简顺小道滑下分类收纳。有炉形如亭，内置灵石，忽明忽暗上下运转带动轮轴，轴至阁顶，顶有一九心玲珑塔，自下而上共九层，每层皆有轴承与外相连，伸出阁外。有木鸢来往轴承之间，时而为亭炉添些灵石，时而落于轴上修整轴木。</p>

怪不得从外面看芥子阁就如同过节时拉了红绸的高塔，轴承之多让人目不暇接。而八壁咒文繁复错杂，古至巫卜今至问灵术无一不有，密密麻麻铺了满墙，看得直叫人眼花。</p>

丹琴丹笛二人点罢灯，同时过来请示四长老。</p>

“行了，下去吧。”</p>

两人动作划一行礼退下，离开的时候发出“哒哒哒”的脚步声，似坚利之物相互敲击，有说不出的异样。</p>

“人心久而不知其深，不知其恶，人的恶念与贪念出现时只是一刹，然而世事无常，有言一念成仙一念成魔，就是这一念之偏，都有可能葬送一个仙门。”四长老坐在一飘浮的团蒲上，周身衣袖无风自动。然这泠泠仙气里，却有万般无奈悲怆。</p>

我顿了顿，才开口：“这就是四长老不收弟子的原因吗？”</p>

“你这又是什么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