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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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声说道:“长极，你说人会不会有转世啊？世间真有黄泉，有忘川，有孟婆汤吗？若真有，人喝了孟婆汤，还会不会记得上一辈子的事？”</p>

他于我身后回我说:“我从来不信鬼神，也不信转世轮回。”</p>

我翻过身面对他，定定凝视他的眼睛，昏暗烛光下，这双眸子却格外的黑亮。</p>

如果我跟他说我记得我的前世，他会不会当我在说痴话。要是换做以前，我也不信这轮回之说，可经此一遭，我不得不信。</p>

我握起他的手，认真道:“你可还记得，你曾经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铭华公主和缘木和尚？”</p>

他点头:　“嗯，我记得。”</p>

我继续说道:“这故事我以前很喜欢，但我现在不喜欢了。”</p>

他问:“为什么？”</p>

我说:“因为这故事是骗人的。”</p>

长极辗然而笑，刮了刮我的鼻子道:“何出此言？”</p>

我不想瞒他，便打定主意将一切都跟他说。</p>

“你应该也记得，那年在乌硕川救我的那个女子羌笛吧。”</p>

长极再次颔首。</p>

“我被刺客追得掉进潭水里，因为受了伤，我没力气浮到水面，就一直往水底沉。水里又冷又黑，没有一点光亮，你不在我身边，我怕得要死。就在我以为我必死无疑时，羌笛出现了。”</p>

我翻身坐起来，忙将脚上系着的铃铛取下来递到他眼前，缓缓陈述道:“这一次，也是她救的我，她说她是凭这铃铛找到我的。我在一个装满了书的房间醒过来，在那里，我无意翻看了一本画册，画册里的故事像是说铭华和缘木，但又不完全像说她们。”</p>

我略略停顿，继而又道:“或者说，故事的前半段是在说铭华和缘木，但后一段……像在说你和我——”</p>

话才开了个头，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花抚就来敲门。</p>

“婢子唐突，不知王爷王妃，醒了否？”</p>

长极不悦皱眉，冷着脸回道:“越发没规矩，这时候来唤什么！”</p>

“奴婢知错。”</p>

我拍了拍长极手背，示意他不要动怒，他敛了恼意，压低嗓音道:“所谓何事？”</p>

“回王爷，是小武将军前来求见，说有要事与王爷相商。婢子已经劝过他，说王爷王妃尚在休息，劝他天明时候再来，可将军说此事紧急，耽误不得，非得通传王爷，婢子不敢误事，这才大着胆子前来传话，扰了王爷王妃好梦，还请王爷恕罪。”</p>

花抚声音难掩惶恐，应该被吓到了。</p>

“你先下去，转告小武将军，说本王即刻便来。”</p>

“是，婢子这就去回禀。”</p>

未做耽误，长极立即起身整理衣冠，我要说的话只能生生咽回。</p>

临出门，他似想起什么，又折回来亲了亲我的额头，柔声细语道:“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跟我说。”</p>

我点了点头，他笑着转身离去。</p>

————</p>

至午后，朵步终于回来。</p>

确认她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后，我这颗悬了许久的心才算真正放下。</p>

我见她高兴，她看我却满脸忧愁，初时还挂着笑，顷刻又转晴为阴，神色凝重。</p>

我不解其意，只当她是感伤我归来不易，就跟安平和花抚一样。</p>

我拽着她的手轻轻摇晃，嬉笑道:“朵步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干蠢事了，再也不惹麻烦了。哎呀，你就别苦着一张脸了嘛，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你笑笑呗。”</p>

她垂了垂眼帘，浓睫轻颤，勉为其难的对我笑了一下。一反往常，她竟没有训诫我，我还颇有些不自在。</p>

左右搜索，我却没瞧见月食，唤了几声也没回应。</p>

“朵步，你把月食给谁带着的，带哪儿去了？快使人去领回来，两天没见，我还怪想它的。”</p>

她脸色一瞬苍白，眼睛里是挥散不去的霾色，急急抽离了我的手，哽哽咽咽道:“缺缺，对不起。”</p>

我不解看着她，怯怯笑道:“你为何道歉啊？”</p>

嗫嚅半天，她支支吾吾的，什么都没有说清。我再三追问，她方才告知我说:“我把月食弄丢了。”</p>

我不信，权当她在与我说笑，月食那家伙怎么可能走丢了，比人还狡猾的狼崽子，就是朵步丢了，它都不会丢。</p>

我重新握着她的手，使劲儿摇晃，殷切期盼:“朵步，你就别说笑了，你快些将它带出来，我想它了。”</p>

朵步眼眶逐渐湿润，低垂着头，再次答复我道:“月食真的丢了，是我把它弄丢的，找不回来了。”</p>

“它又不是寻常物件儿，怎么会轻易弄丢。朵步，你应该是没看住它，这才让它跑远了，我不怪你，我们去找回来就是。你说，它在哪里丢的？”</p>

我拉着她要去找，她却没这个打算，紧紧拽着我，冷静道:“别去了，我不知道是在哪儿丢的。它本来一直跟着我，我稍不注意，转眼它就不见了。我找了很久，就是找不到。也许出城后，它看到了回北邱的路，独自回家去了。即便是真的丢了，它也不过是一匹狼罢了，丢就丢了吧。”</p>

我难以置信这话是朵步说出来的，什么叫丢就丢了！那是月食，是我从小养到大，是阿诏千里迢迢从北邱送来给我作伴的月食。</p>

我再挤不出来一丝笑，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呆呆然望着朵步一句话说不出，脑子空白，耳蜗在嗡嗡作响。</p>

月食弄丢了，我怪不得她，惹出这些麻烦的人是我不是吗，若不是为了去找我，月食怎么可能会丢，我没资格怪谁。</p>

我俩就这样对立站着，良久不言，朵步凝着我，怅然欲泣。</p>

为了不让她为难，我努力遏制住情绪，装得很镇定，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派人去找就是了，一定能找回来的。再说了，月食聪明，便是不去找，它也能自己走回来的。”</p>

“你去歇着吧朵步，我没怪你的意思，我刚才急了，语气难免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不要紧的，月食丢不了，我这就让人出门去找。”</p>

“缺缺……”</p>

“你歇着吧。”</p>

丢下这句话，我便仓皇逃离，我怕再多停片刻，我会忍不住在她面前哭出来。本来弄丢月食她就心怀愧疚，只怕心里比我还难过，我若再哭，那叫她如何是好。</p>

我吩咐府中护院出城去寻，又悄悄带着几个人去了城中的野市探看，找了一日，凡是可能贩卖野物的街市我都去了，却是一无所获。</p>

天将入夜，市门欲关，我只得返程。掌灯时分，出城去找的人也三三两两回来，皆是空手而归。</p>

我左右扫视一圈，已累得没力气多说，便挥手遣散众人，独自回了屋子。</p>

我只盼，月食不会遇上狩猎的好手，若是寻常人，定是伤不了它的。</p>

刚迈进门槛，脚下一软，我就跌坐到了地上。</p>

无意起身，就这么两眼无神的盯着地板看，越看越难过，越来越想哭，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又怕被人发现，遂小声抽泣，不停揩拭脸上泪珠。</p>

长极自外面归来，见我在哭，他没作声张，疾步如飞到得我面前，俯身下来用手指仔细替我擦去泪水，连声问我发生了什么。</p>

我看向他，边哭边抽抽搭搭的回话。</p>

“长极，月食丢了，月食被我给弄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