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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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萍萍出生于一九八九年，死于二零零六年，十七岁。</p>

她和很多孩子一样，又有稍许不同。她的父母尚在萍萍五岁时，将她送去了樟村小学。</p>

接下来，就是平淡的六年。</p>

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坏。</p>

父母农忙，因为家中还有两个弟弟要照顾，很少会去关心女儿。</p>

萍萍是个很懂事的长女，从小到大不哭不闹，在放学之后会帮助父母务农，面对万事都有一种处变不惊的沉静与淡然。</p>

直至临近高中毕业，父母对女儿寄予厚望，希望萍萍能考一个好大学，将来能早些为两个弟弟的学杂费出力，早早补贴家用。</p>

“——我是庄萍萍，离高考还有三百六十五天。”</p>

平平淡淡的语气，平平静静的情绪。</p>

好大学是什么？父母没有和她做详细解释。</p>

萍萍也没有这个概念，她生活中的参照物，是身边成绩优异的同学，在同学口中传出的985和211，她会记下这些词，托室友外出时去网吧的大屁股电脑里查一查。</p>

在萍萍知道“好大学”的意思时，内心开始产生一种不可言喻的重压。</p>

她的成绩依然不算好，也不算坏。但想要出类拔萃，是天方夜谭。</p>

她依然懂事，依然用功，找同学借来的练习册越看越心惊，她一点点划去同学写下的答案，重新做一遍时，每一个错误的结果都像是一把尖刀，捅在她的心上。</p>

“——我是庄萍萍，离高考还有一百天。”</p>

她的精神状况出了点小问题。</p>

但她是个很有礼貌的人——就算夜不能寐，不思茶饭，也不会惊动身边的同学与老师。</p>

她一直都保持着理性与友善，任凭心理压力从一个小泥团，渐渐滚成一座大山。</p>

在萍萍看来，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因为每个人都要经历，都要面对。每个人都会在心中有那么一段苦闷，却不方便随意倾吐给他人，这会伤害到别人，会让人难过，会让自己失去朋友，而且这些算不上什么大事，和她的名字一样，平平无奇。</p>

——她一直都坚信着，唯有自强，才能真正变得坚强起来。</p>

每个月有两天假期，她会穿上纱网运动鞋，一路走回樟村老家。</p>

萍萍很喜欢走路的时间，她能抱着书走在三零四公路上，静静地补习，看着落日的余晖，背上垫着暖暖的书袋。</p>

她回到家时也很少会说话，父母问一句，她就应一句，如果父母少问了，她也不会主动去说。</p>

可她嘴里的答案大多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p>

“我没事，学习勉勉强强，还行。”</p>

每每她看见父亲让扁担压歪的肩膀，看见母亲搓洗衣物时双手上的老茧，还有两个天真可爱的弟弟时，她都会懂事地保持沉默，内心冀望于高考试题能变得简单那么一点，好让她这位没有天赋的学生能勉强过关。</p>

父母对女儿的精神状况鲜有关心之意，反倒是那种超乎常人的冷静，让双亲心生倦怠。</p>

就在此时。</p>

——母亲的一句话敲开了萍萍的心。</p>

“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p>

萍萍想了很久，摇了摇头。</p>

——父亲的一句话击碎了萍萍的心。</p>

“为什么你不会撒娇？”</p>

萍萍没有犹豫，摇了摇头。</p>

她回到学校，过着最后一个学期。</p>

考试并不像她想的那么难，也没那么容易。就和她平凡的成绩一样，也应该会有一个平凡的结果。</p>

她走到三零四号公路的电话亭边，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投了进去，随便拨了一个号码。</p>

她想把自己的事说给别人听。</p>

那个人不能是善人，因为她的故事太过普通，又不是电视剧或新闻里的故事，也谈不上需要善人来帮助。</p>

那个人不能是恶人，因为她觉得精神很虚弱，在这种时候遇上花言巧语的大骗子，会给家人带来大麻烦。</p>

那个人最好是一位陌生人。</p>

然而——</p>

——话筒中没有任何回应，连挂断或待机的盲音都没有。</p>

她在这一天里，将全部的情绪都化作泪水，扯掉冷静平凡的面具，对着冰冷的话筒，却难以用语言完整地表述出自己所经历的一件件琐事，已经变成了压在心头的巨大山岳。</p>

直至这平淡的小半辈子，随着一声绝不平凡的雷霆戛然而止。</p>

……</p>

……</p>

“我叫庄萍萍，我在三零四号公路的电话亭。”</p>

萍萍将她所想的，所经历的，毫无保留地通过电流，送到了眼前这位名叫玲希的姐姐心中。</p>

因为姐姐说了一句。</p>

“——嗯！如果很可怕的话！逃吧！”</p>

这是萍萍最希望听见的话。</p>

它不是“我理解你”，十余年人生经历不止这简简单单四个字。</p>

也不是“请你加油”，她同样难以接受岸上人对落水者的鼓励。</p>

玲希皱着眉，表情严肃，就像是受了一记敦实的重锤，狠狠轰在心门。</p>

丫头被敲得晕晕乎乎的，因为其中的信息量实在太大。</p>

但是她依然咬牙切齿，攥着小拳头，掷地有声地说着。</p>

“逃吧！如果敌人太强！逃跑也是可以的！”</p>

庄萍萍妹子微微昂着头，她抱住了玲希，带着雷光的眼泪落在通天犀的纯净灵场上，炸开一朵朵烟花。</p>

玲希也紧紧抱住了这迷途的游灵。</p>

“人生会有好多好多座这样的大山！”</p>

“每一个坎儿都一定要迈过去，但是，要是真的过不去了，逃过去吧！”</p>

“逃跑也是没有关系的！”</p>

“和最信任的亲人，还有最喜欢的东西，告诉他们你要逃跑的消息！和他们说好了归期！出门远游，踏着柔软舒服的运动鞋！跑去谁都不知道的地方！”</p>

丫头的眼眶中有热泪，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p>

叶北点燃香烟，离这对“神仙”远了那么点儿，也在细细咀嚼着丫头“神仙”一样的话。</p>

“逃得远远的！和能够听你说话的事物成为朋友！”玲希说着：“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我会和树洞，和鸟，和花还有我的奶油面包做朋友，我会把每一件事都说给它们听……”</p>

“老板总是说我缺心眼儿，说话不留半点在心里，迟早有一天被人骗得找不着北。”</p>

“我也没有反驳，哪怕我确实有点儿缺心眼儿，不为别的——</p>

——因为我深深爱着自己。”</p>

萍萍抱紧了玲希，哭声渐弱，可泪水却越来越多。</p>

玲希说：“我知道老板会骗我，他和我说，我的体重数字是战斗力……”</p>

叶北悠闲地散着步，一个趔趄差些做出平地摔这种呆萌操作，穷奇抓紧了奴才的手，挂在手臂上，脸上露出微妙的笑容。</p>

“奴才！她好像都知道呀~你是不是完蛋了？我总觉得……这丫头吃定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