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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爱心理健康医院位于城西的栖凤山附近,从安家驱车到医院大概一个小时车程。</p>
虽然和黄医生约的时间是十点,但是他们七点半就出门了,路过市中心的时候被上班高峰期的车流堵在了马路上,以龟速向着城西挪动。</p>
安醇坐在驾驶座后面的座位上,白色大衣敞开了怀,围巾解下来搭在腿上,手也搁在腿上,脸朝向车窗。</p>
夏燃坐在他旁边,一直紧张兮兮地观察安醇的表情,不时说几个冷笑话缓解气氛。她生怕他忽然大喊一声我不去了,然后倒地装死。</p>
可是安醇什么都没做,他一直乖乖地坐在座位上,还主动系好安全带,目光平和地望着从窗外经过的每一样事物,在过桥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特殊的东西,视线追逐着它的身影缓缓后退,直到彻底看不到,才把头转回来。</p>
安德也有些紧张,他不住地从后视镜里偷瞄安醇,见他面色平静,甚至有些怡然的神色,略微放下心,但稍后又泛起疑心病来,怀疑是不是安醇把安叫出来了,而安不动声色地装成安醇的样子,打算去医院里捣乱。</p>
安德被自己这个设想惊呆了,越看安醇越觉得不正常。在等红灯的时候,他忍不住问道:“安醇,今天心情怎么样?”</p>
安醇缓缓抬头看向驾驶座,慢慢悠悠地说了俩字:“很好。”</p>
他拍拍胸口,要是安德和夏燃的注意力没有全部放到他脸上的话,他们应该能看到那里的衣襟下微微凸起。因为羊绒大衣的内侧有一个小小的塑料袋,用曲别针别住了,里面装着安醇的三张纸。</p>
安醇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对安德说:“我真的感觉很好,真的。我好像很久没有看到早上的A市了,原来大家着急上班上学是这个样子的。”</p>
“是。”夏燃干巴巴地笑了笑,顺手就摸上他的脑袋,把他早上刚刚梳理好的头发又揉乱了。</p>
安醇抬手慢吞吞地把头发重新理顺,继续观察窗外的景物。</p>
九点半,迈巴赫轻车熟路地停在医院的停车场里。夏燃扶着安醇下车,安醇却推开了她的手。</p>
夏燃强咧出来的笑容立刻变得苦哈哈,安醇怕她多想,摆着手解释说:“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我刚刚看到外面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人骑着自行车上班,可我还得要你扶着。我想自己走,以后的路,我可能都要自己走了。”</p>
说这话的时候,安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就像被某个跳大神的附身了。</p>
夏燃心下一紧,看看安德,发现安德也跟自己一样满脸忧色,便走上前,不容拒绝地抬手勾住了安醇的脖子,强迫安醇跟她勾肩搭背地走。</p>
夏燃说:“人这一辈子呢,有的时候确实需要自己走一段路,谁都没法帮你。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有办法有人帮为什么要自己扛着?自虐吗?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不好吗?你现在生病了,生病了就得需要人照顾,我,还有你哥,都陪着你,别怕啊!”</p>
她朝自己胸口咚咚砸了两拳,想借用胸膛的硬度表彰自己坚强可靠,可是扭头一看,发现安醇的神情一片担忧和震惊,还伸出试图摸她胸口,被夏燃一巴掌挥开了。</p>
“别闹,听懂了吗?”</p>
安醇茫然地点点头,好像听懂了,好像又没听进去。</p>
夏燃一拍脑门,非常担心一会儿他因为太紧张了,根本听不懂医生在说什么。</p>
她忽然灵机一动,自以为想出了好主意地说:“你要是太害怕太紧张了,再不济,你还可以哭啊!哭是你的强项,我相信你!看到不对,你就哭,就这么说定了!”</p>
夏燃的手在安醇肩膀上捏了捏,又拍了拍,安醇顿时感觉肩锋被她捏碎了,疼得面容扭曲,眼眶登时红了。</p>
夏燃偏头一看他要哭了,想都没想就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把脸抬了起来,不让眼泪流出来。</p>
她急冲冲地说:“现在别哭,忍会!不能一上来就放大招啊,忍着!等见了医生再哭!”</p>
安醇含着泪点了点头。</p>
安德在前面开路,三人很快来到了黄医生的办公室前。</p>
黄医生今天上午没有挂牌上班,甚至还提前买好了两只洁白的香水百合花,把办公室好好打扫了一番,翘首以盼等待安醇的到来。</p>
这种殊荣倒不是安德带来的,而是安醇的情况特殊,让黄医生隐隐生出要和病魔一决胜负的斗志。他迫不及待想用自己十几年的学识和经验,把安醇那颗支离破碎的心修补好,让他能安稳度过余生,不必在创伤中混沌度日。</p>
这其中不光有医者父母心的成分在,他承认自己也有点私心。安德十年如一日的咨询,把病情描述得严重又急迫,让人听了百爪挠心焦虑万分。可安德从来不带病人来,次次来医院隔靴搔痒,偏还理直气壮,简直快要把他逼疯了。要不是安德和他还有点私交在,估计早几年就把安德打出去了。</p>
安德让安醇和夏燃在走廊中间的长椅上坐一会儿,独自进了黄医生的办公室。五分钟后安德神情凝重地走出办公室,来到安醇身边,朝他伸出一只手,道:“哥哥送你进去。”</p>
夏燃赶忙抓住安醇另一只手,不遑多让地保证:“我也送你。”</p>
就这样,安醇只好一手牵住一个往前走。因为脚速不同步,三个人又都有点紧张,所以他们相互牵制,六条腿还不如两条腿走得快。</p>
黄医生实在等不及了,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拔着脖子瞪着眼往外看,他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出门把人接进来的时候,门口忽然闪过安德的身影,接着是安醇和夏燃。</p>
三人以一种肉夹馍的姿势卡在了门口。</p>
黄医生绝对料想不到安醇会用这么匪夷所思的方式出场,他哭笑不得地走上前拉着安醇的胳膊,把安醇解救出来,又回身对着安德说:“你们不能进来啊。”</p>
安醇一听这话就急了,手立刻朝后抓去,可是他什么都没抓住,因为安德和夏燃都很听医生的话,说是不让进来他们就同时退后一步,退到门外去了。</p>
安德站在门口,神情紧绷地看着他,强行让自己的声音镇定,说:“去吧,不舒服的话就跟黄医生说,哥哥在外面等你。”</p>
夏燃也是这个态度,不过她从兜里掏出了一块紫皮糖,塞到安醇手里后,笑着对他说:“去吧,燃哥等你。”</p>
安醇死死地抓着那块糖,看着办公室的门缓缓关上了,就好像他的生门被关上似的,满口满心都是吐不完的苦水,眼泪顿时就彪了出来,朝着门口走了几步。</p>
忽然,黄医生在他身后说:“安醇,你还记得我吗?你知道今天来这里为了什么吗?”</p>
安醇的脚步一停,脖子像是生锈的摆头电风扇,一卡一卡地转过去,泪眼汪汪地看了黄医生一会儿,抽泣道:“知道,我是来看病的。”</p>
黄医生微微一笑,赞许地颔首道:“那你还记得我吗?”</p>
安醇其实不太记得黄医生了。刚刚匆匆忙忙一瞥,他只觉得这个人长得真和善,就像寺庙里慈眉善目的佛陀,特别是冲你微笑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温柔无害到似乎可以软化金刚石和钢筋混凝土。</p>
安醇老实地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可是哥哥说我以前见过你。”</p>
黄医生又是一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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