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第四百六十七章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灯光如倾洒下来的红色河水，迅速铺满整间卧室，金属质感的器具都齐齐反射出红光，急迫的氛围浓郁到近乎实体化。</p>

“警告、警告，缺口出现活动，扩张指数为四级，四束信号。”</p>

“警告、警告，缺口出现活动，扩张指数为四级，四束信号。”</p>

“警告、警告，缺口出现活动，扩张指数为四级，四束信号。”</p>

是指向型警报，由最上级层层传递下来。</p>

今晚大战结束，基地的其余高层都去海参崴参加联合会议，最早也要明天才回来，只剩木乐乐留守基地，以备不测。</p>

木乐乐唰一下坐起来，看一眼手机还连着张海客，按掉就打刘丧的电话，她用肩膀夹着手机，拿起床头的作战服换上。</p>

通话铃响过好半天，对面才含着浓浓睡音接起，她套着鞋子疾步出门，敲响吴邪和张起灵的房门，再对他们指指自己房间犹如蹦迪台般的灯光，还有声刺耳不已的鸣笛声。</p>

张起灵和吴邪飞速领会过来，朝她点点头，关门各自换衣服。</p>

他们都没想到下重袭击来的这么早，连科学部预测的一半时间都没有，吴邪穿上里衣就开门出来，跟木乐乐打个招呼，边套外套边往胖子宿舍在的方向狂跑。</p>

“你没听到电话铃声吗？别睡了！”</p>

木乐乐站在廊道旁边，呵斥电话里昏昏欲睡的刘丧：“玄武系统是怎么回事，你给的预测又是怎么回事？现在离上次进攻才过多久，十二小时都没到！你的准确度是不是有点离谱！立刻起来去工作室，给我和张海客一份详细的数据，然后用最短时间安排机甲猎人出港——你再睡我过去给你一嘴巴子！”</p>

“——好——好。”</p>

刘丧的昏睡之深让木乐乐火气直冒，但足可见科学部的预测基本没出过错。</p>

平常监测室只会派普通员工值班，汪灿和刘丧都会回到宿舍休息，今天发出警报的也是值班人员，许多流程都走不熟练，张海客一进指挥室，发现主机都是休眠状态。</p>

没时间等霍秀秀协调工作，木乐乐只能独自顶上，先通知广播室发布全区警报，让张海客清点可以上战场的机甲，唤醒机甲相对应的驾驶员，港口全体人员就位。</p>

大堂人流如织，突发事件让许多人都还处于茫然之中，各部门比以往任何一次备战都要忙碌，刘丧紧锣密鼓地汇报上来，机械声不断，声音因为形式的严峻而微微发颤。</p>

“乐乐，我们目前的状况不是很好，缺口反馈回来的波动有四束，并且每一束都在四级左右。四只巨兽，两只正往香港全速前进，目标预估是总湾区的六号坞——麒麟的存放地，两只巨兽游荡在缺口上方，像在守护着他们的大门。”</p>

目的明确，戒备森严。</p>

“他们急了。”</p>

黑瞎子含糊的笑里有两分确定。</p>

“看你们给他们造成多深的心理阴影，觉都不睡都要跑过来一探究竟。”</p>

黑瞎子抬正墨镜，一本正经看向木乐乐：“我问过张海客，反应溶液和核弹都装备上了，随时可以使用，本来还想着能多摆两天烂，阎王马上就跑来冲业绩，真是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p>

吴邪拎着睡眼惺忪的胖子，大堂的喧闹都没能将他从梦里彻底拽回现实，他望着木乐乐和黑瞎子：“俩老同志，怎么个指示？”</p>

“生死存亡之秋，还能有什么办法。”</p>

解雨臣看得透彻，脸上看不出多余的神色，只转头对他们挥挥手：“我们不能一句话不留都跑去出任务，你们先去操作舱，我得去跟秀秀告个别，我答应过她的。”</p>

话音随着哒哒的脚步声被丢在身后。</p>

他和霍秀秀两家是世交，俩人是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小就要好，长大也未曾改变。</p>

当初霍秀秀得知解雨臣要当驾驶员，急得工作都丢到一边连夜跑过去劝阻——她见过太多因公殉职的例子，好劝歹劝，见自己怎么都无法撼动解雨臣的心意，更是当场哭得稀里哗啦，后来几天都肿着眼睛上班。</p>

他们都知道，解雨臣和霍秀秀对彼此相当重要，是胜似亲人的存在，而解雨臣此举，无疑是已经默认自己活着回来的概率不大。</p>

相对无言，他们都默然下来。</p>

胖子被吴邪晃的稀碎后总算清醒不少，他目送着解雨臣远去，木乐乐他们又都是一脸唏嘘，悲壮的仿佛能落下热泪，他打着困嗝问是啥情况，怎么个个都哭丧着脸。</p>

问明白原由，他受不了地翻个白眼，嘀咕道：“你们不郁闷下自己孤寡的没人能道别，还替别人伤心上了，这不是把人家的棺材抬到自个儿家里哭吗，要我说他比咱们好多了，有人伤心有人疼，逢年过节还有人给他烧纸钱和房车，咱们呢，没着没落的。”</p>

他指着刚刚伤感的最起劲的吴邪和木乐乐：“瞧你们俩没出息的样子，估计在外头也没几个相好，一想到死后老子没准还是个穷鬼我就萎了，你们真搞不清楚主次。”</p>

一言道出，非死即残。</p>

吴邪和木乐乐的嘴角直抽抽，张起灵面不改色，黑瞎子拍掌大笑。</p>

大堂人来人往，耳目众多，胖子也不管他们僵硬的表情，还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你们没事干与其搞什么你生我死的伤痛文学，不如跟我先去吃个早餐，这才是能装到肚里的实惠。现在食堂开门吧？不开也得开，死囚还有断头饭，我可不想饿着肚子上路。”</p>

吴邪：“你要不继续睡会。”</p>

木乐乐：“对，等会我们再叫你。”</p>

送别场面就在胖子的闹腾下变得分外欢脱。</p>

正如胖子所言，他们没过多的时间用来处理身外事，指挥权权暂时交给霍秀秀跟张海客，基地事务和人员调动由霍秀秀负责，军事方面则由张海客跟刘丧协同处置。</p>

胖子吃完凌晨的早饭，木乐乐交代完该交接的事项，几人没等解雨臣回来，匆匆前往备战区。</p>

在临别的时候，木乐乐与吴邪和黑瞎子拥抱几十秒，她感受着对方熟稔的体温，心跳共鸣在彼此的胸腔里，尽管频率各异，却真实而又温暖，像暮春的一场杨柳风轻。</p>

她没有红眼眶，只是笑着让他们都加油。</p>

吴邪揉揉她的脑袋，黑瞎子也向她伸出拳头。</p>

碰一碰，他们转身走向各自所在的港口。</p>

都默契地没有回头。</p>

在属于他们的春花秋月里，胖子和张起灵加入尚不久，留不下什么戏份，一进驾驶舱门，回到二人世界，才是另一番光景。</p>

胖子在骂骂咧咧自己命不好，吴邪晦气，转正没两天就出征两次，上回走狗屎运，这回走狗血运，没有牺牲的心，却有牺牲的命。</p>

木乐乐和张起灵两两相望，她欲言又止，他静默无声，驾驶舱在极速下滑，轨道冒出咔哒的锁钮声，两人落定，目光仍然未动。</p>

直到机甲出港，他们都没有只纸片语出口。</p>

四只巨兽齐上阵，棘手程度无异于历史之最，经过商议，指挥室决定让暴风赤红和青龙留守十英里红线，一台是号称最强狙击手的三臂机甲，一台是站如高山不塌的最肉坦克，他们是香港近千万人民安全的保障。</p>

焦明和麒麟则向缺口进发，寻机截杀正冲向港口的两只巨兽，它们的级别是四级，而在缺口附近徘徊的巨兽，级别还不能下定论。</p>

此次战役，除暴风赤红以外的六人都没有睡够觉，木乐乐他们靠着自身经验还能勉力支撑，胖子是又困又疲惫，一打哈欠就骂娘。</p>

张起灵一向是变态中的变态，体能无敌、精神满分，不停地校准监视器侦查周边环境，至纤至悉，连有少许疲乏的木乐乐都不得不甘拜下风。</p>

他们第二次通感已然熟悉的像老战友，比最后一次跟吴邪出战的连结度还要好，木乐乐再度感叹开机甲果然也有老天赏饭吃。</p>

她是笨鸟先飞，张起灵是芜湖起飞。</p>

凌晨的天气犹如七月的雨，晚上还晴朗的天空，深夜就在阵阵北风中迎来乌云渐浓。</p>

海浪涌动着白色的泡沫，高耸似山，向前翻跃后又低低地滚下去，千声鸣谷般的浪声一叠胜过一叠，烘托的夜色愈发危险神秘。</p>

“正在脱离载具。”</p>

“正在脱离载具。”</p>

两台重物砸进水中，海水溅如鸣雷。</p>

海雾浓重，厚的化不开一般，视物困难，他们只得靠导航和探照灯配合行走。</p>

深度越深，他们走的越小心翼翼，困顿不已的胖子都重振旗鼓，跟着吴邪一左一右查看四周，并不敢掉以轻心。</p>

下雨前的风格外大，月亮早不见踪影，只有探测灯交错地投在海面上，荡出水光粼动。</p>

风不平浪不静，他们从浅水区走到深水区，再走到距离缺口最近的潜水区，都没有看见两只巨兽的影子，胖子就问指挥室：“你们的大王八系统准不准，大晚上的给老子喊起来，毛都没有一根，逗我们哥几个玩呢？”</p>

“从你们从港口出发以后，那两只巨兽就行踪不定的，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最新技术，玄武系统捕捉到的脉动不够强烈。”</p>

刘丧蔫了吧唧，一副大势将去的口气。</p>

“天真，你们部队还真他娘的广纳英才，开摆的老子一点脾气都没有，我现在当逃兵还来得及吗？”胖子被刘丧气笑了。</p>

“什么叫开摆？玄武系统的准确度大家有目共睹，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还会骗你不成！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刘丧也火了。</p>

“你们俩够了，隔着二十公里还要吵架，胖子你别急，麒麟在哪，巨兽自然就会去哪，你们保持警惕，也要防备上次的脑脉冲攻击。”</p>

张海客出来打圆场，刘丧冷哼着闭嘴。</p>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木乐乐全程不搭话。</p>

她拧着眉，总觉得附近的海域有些许反常的波动，有让她感到危机的气息弥漫其间，于是沉下心来，只跟张起灵搜寻着脚下。</p>

又向前半公里，他们再走几百米就是容纳缺口的海底峭壁，得靠潜水才能跳进去。</p>

而此时的海平面一览无余，海底的探测器也没有半条回馈，平静到连吴邪都开始疑惑。</p>

“指挥室，你们真的侦测到有巨兽？麒麟在水里都要泡成香菇了，前后左右，我俩是一米一米筛过来的，什么都没看见。”</p>

一直被质疑的刘丧怒火攻心，站起来拍桌大叫：“妈的，赌上我下半辈子的尊严，今天没有四只巨兽老子把主机吃了！生吃！”</p>

胖子沉默半分钟：“丫真狠。”</p>

见镇住胖子，刘丧才又得意地坐下，胖子不住地嘟嘟囔囔：“来都来了，找也找了，不在海里能在哪里，天上？”</p>

听到胖子的话，木乐乐想到什么，猛然变色，交汇着张起灵思维的顶端空间传来同样念头，他们往后退一步，调动扭矩抬头望向天空，等离子炮在左臂蓄力。</p>

天穹阴如黑泥沉潭，雷电闪动，隐隐轰鸣在云里。在麒麟仰头的瞬间，有两声长啸冲破云霄，齐鸣似鸟。</p>

两道黑影从大气层之上疾冲向他们，远远望去，只能看到割风逐电的灰色气流，在云层沾上的水雾被急转甩开，如同陀螺势如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周身都是狂卷的风。</p>

木乐乐瞳孔巨震，走马灯般的色彩海浪般涌向她，淹没她本就困倦的思绪，宛若坠进最深的水底，被水压拖拽着向下沉沦。</p>

毫无二致的攻击方式，体型和外貌。</p>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它是升级版四级，并且有两只，一只冲着焦明，一只正向她而来。</p>

作为意识相连的搭档，张起灵发觉木乐乐逐渐迷失的思绪，立马低喝一声：“乐乐！”</p>

清冽如霜降的声音让木乐乐浑身一震。</p>

她捂着狂跳的心口，眼眶微红一圈，大脑刚刚还处于剧烈的动荡，被张起灵一唤，只在瞬息之间就稳定的犹如直线。</p>

她知道，木安不希望她沉溺于过去。</p>

即使不能亲眼见到战事钟停止的一天，她也应该消弭在前进的路上，而不是哭哭啼啼地退于烽火之后，整日的伤感春秋。</p>

巨兽俯冲如破竹之势，迅猛无比，双翼扇出疾风，吹的海潮卷起数道浪花，几可漫天。</p>

两台机甲都关闭气孔以免进水，见巨兽的力量都集中在爪子上，麒麟当即往后一避，身躯的扭矩开启，同时等离子炮轰然而出。</p>

“砰”的一下，飞行巨兽被炮弹轰的翻出去两个圈，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笔直砸进水里，蓝色的电纹在水波下浮动不停。</p>

木乐乐和张起灵的融合度仿佛已经达到极致，麒麟的每步动作都毫无延迟，流畅自如，沉重感只在启动武器时有略微的体现。</p>

因此，麒麟没有再开启等离子炮，果断向下甩出短刀，刃尖发出锃响的嗡鸣，寒光从尖端镀到腕关节上，溅上密集的水花。</p>

不等水里的浪花再翻腾，麒麟迅速贴上去，对着蓝光闪现的位置一刀狠削，血液蔓延在阴郁的海面上，蓝蓝的宛若萤火虫，让木乐乐想起幼时在厦门海边追过的蓝眼泪。</p>

然而儿时与木安的点点滴滴都令她心如刀绞，冷冷刺进巨兽的尖刀就更加不留余力。</p>

硌在巨兽肋骨上的短刀生生转向，往上一劈，划出一道巨大的伤口，巨兽断成两截，才积蓄到喉腔的毒液无力一喷，只徒劳地溅到半路，旋即被麒麟用推进器轻松躲过。</p>

指挥室安静良久，张海客轻声问道：“……你们看清麒麟怎么动作的吗？”</p>

“没、没有。”刘丧结结巴巴。</p>

砍杀一巨兽，麒麟没有停顿，转头去与焦明合力围剿第二只。</p>

毕竟是四级巨兽，综合指数都比三级要高许多，并非随意就可以秒杀的，刚才它是被麒麟杀得措手不及，现下有转圜的余地，第二只处置起来就不如想象中的简单。</p>

不过终究是二对一，他们也没有耗费过多精力，焦明围堵，麒麟输出，在巨兽逃出生天前的毙命一击贯穿大脑，截杀任务完成。</p>

巨兽心智相通，战败的消息即刻就会传到另外两只巨兽脑里，他们没工夫庆祝和耽误。</p>

盘旋的后勤机看准时机降落，着陆在机甲自带的简易停机坪上，快速为两台机甲补充能源，驾驶员也趁有空进行一遍的机身自检。</p>

风猎猎吹响直升机上几人的衣角，他们抬着巨大的管道接入插口，费力的用手锁紧，等待充能完毕，又抬着管道回到飞机上。</p>

确保无误，飞机上升到一定高度，天空暗沉的宛如一面黑色风墙，极具压迫感的悬浮在头顶上，两台机甲都走至海底峭壁的边缘，站着等候最终的命令。</p>

暴雨欲来，浪潮的怒号愈演愈烈，气势磅礴，似可移山填海，翻卷的汹涌浪头上都浸着浓厚暗色，郁然如墨。</p>

“两组神经元对接率均良好。”</p>

张海客正查看出港机甲的参数现状：“麒麟，焦明，封闭所有舱门，准备下潜。”</p>

听到指挥室一声令下，霍秀秀双眼通红，泪在眼里摇摇欲坠，她极力压抑住自己的哭腔，轻声道：“等你们回来，基地会有一场最大的庆功宴，给你们办的，你们的假条我事先写好，时限是半年，你们想去哪里都可以，用来干什么都行，先祝你们……”</p>

心中酸涩难耐，糅杂着难以言喻的苦，像一锅用眼泪熬出来的汤，让霍秀秀几度哽咽，任她怎么努力，都咽不下去。</p>

“先祝你们马到成功，战无不胜，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活着回来。”</p>

最末是汪灿接过话头，对驾驶机甲的四人道：“到时候庆功宴，让刘丧给你们表演几个节目，我知道吴邪和乐乐想这事很久了，想听他唱歌还是跳舞？”</p>

刘丧闷闷地也凑到前头：“我都行。”</p>

“他就不能唱跳俱佳吗？瞎子想听他唱哈库拉玛塔塔，我想看他跳女团舞。”吴邪道。</p>

“吴邪你他妈——怎么这么了解我。”</p>

不用问，刘丧变脸绝对是被汪灿瞪。</p>

霍秀秀破涕为笑，吸鼻子的声音几不可闻，只胸口发闷的厉害，木乐乐和胖子都跟着笑，背景音是机甲舱门尽数关闭的自动机钮声。</p>

系统调成深潜模式，驾驶舱内的灯光切到深蓝色，不能接触到水的器械气口都关闭的严丝合缝，外界的氧气来源已经彻底隔绝。</p>

如今他们的供氧全靠机甲自身配备的氧气量，用完就没有机会再得到补给。</p>

机甲下潜时冒出巨量的气泡，宛如置身于碳酸饮料中。</p>

数以万计的水泡从海底蒸腾上来，附着在机甲身上，游离在金属板块的罅隙间，直到海水没顶，气泡开始疯狂地往上飞浮。</p>

脚踩到海洋底端，气泡排空，张起灵才打开水下探照灯，朝前走去。</p>

周围长满嶙峋的礁石，有的高高隆起，如粗壮的竹竿，有的矮小扁平，似面目全非的鬼脸，更有甚者重叠着垒上去，被水磨成椭圆，形成一副海下的石群奇观。</p>

他们穿行在石林间，水里颗粒飞扬，海藻和鱼虾成群借的地游过，能见度只有眼前一小块范围，木乐乐低下头都看不见自己的脚。</p>

从峭壁一跃而下，海泥扬出几道小小的漩涡，旋转着被水流冲向远方，两台机甲一高一低平稳落地，又是一阵环形的淤泥激荡。</p>

“麒麟已就位，缺口四百米。”</p>

“焦明已就位，缺口四百米。”</p>

在两道平稳的汇报声中，陡然插进来道兴致高涨地男声：“指挥室，他们都在执行任务，我跟暴风赤红干什么。”</p>

是许久没有搭话的黑瞎子。</p>

“你们是城市的最后一道防线，当然是留守。”张海客严肃道。</p>

“暴风赤红人多力量大，我觉得我可以去支援他们。”黑瞎子的语气不像在征求意见。</p>

张海客显然也察觉到这点，立马提高音量：“黑瞎子，服从命令，不要擅自行动，解雨臣，你劝劝他——解雨臣？”</p>

青龙的断联，来的猝不及防。</p>

不是指驾驶员与机甲间的断联，是驾驶员单方面掐掉跟指挥室的连线，而后自行操控机甲活动，算是违令的一种。</p>

从前黑瞎子是这方面的惯犯，后来有凡事有章法的解雨臣在，两人驾驶的机甲也由不得他一人胡闹，他才能受点约束。</p>

可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样的队友造就什么样的自我，解雨臣的坚持抵不过黑瞎子一肚子坏水，遵纪守法的好士兵已经被染乌漆嘛黑，而今敢跟黑瞎子一同违抗军令不眨眼。</p>

在缺口边上就等临门一脚的他们暂时管不了那么多，木乐乐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监控探测器的一举一动。</p>

他们现下要扫码过去，得有商品在手，让缺口将他们识别为巨兽，才能混的进去。</p>

反应溶液需在缺口的喉腔爆炸才能效果最大化，必要时得追加一枚2400磅的核弹，让剩余溶液尽可能的扩散出去。</p>

不出意外，这样的机会他们只有一次。</p>

如果无法消灭太平洋对面的敌人，五代机的谎言破裂，他们将会迎来人类历史上的毁灭时刻，殖民者们不再会有顾忌，无数巨兽齐攻，届时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横尸遍野。</p>

“小哥，我有点紧张。”</p>

始终和张起灵心智结合的木乐乐忍不住看向他，眸子里蕴着微湿的水汽，不是泪，是过于频繁的呼吸，让热气上涌，凝聚在睫毛上而形成的水珠。</p>

张起灵端视着她，无波无澜的眼眸沉静如止水，他眼神之淡，连瞳光都可以忽略不计，可其中藏匿的温柔却如此凸显。</p>

“我在。”</p>

与单薄的语言不同，他们共感共识，从他简短的两个字里，她能感受到风过经幡般的安定，缓缓吹入心扉。</p>

他们相识才几十天，他却总能给予她莫名的力量，明明他的话少之又少，但他们的默契就像相伴已久的朋友，或——其他身份。</p>

幽深的海底寂静冷清，黑礁石环绕，前方缺口正散发着源源不断的黄橘色光芒，光线成肉眼可见的圆束状，均匀的向四方铺陈开来，底下凝云交缠，水雾混沌。</p>

洞外萧条暗淡，洞内金光浮动，散出的光晕映亮一部分礁石，一时影动森森。</p>

忽然洞里传出几声粗吼，麒麟循声望去。</p>

只见低矮的礁石下正伏着两只巨兽，鲨鱼鳍般的大头，趁他们不防就从背光处猛然跃出，张着一张血盆大口咬向焦明。</p>

焦明反应不过来，被一口咬在喉管，毒液渗出，流过的部位无一不腐蚀损毁，红光在巨兽的咬合力下疯闪，胖子连连痛骂巨兽。</p>

“五级！守在缺口边缘的巨兽都是准五级！”张海客声线是听得出的不妙。</p>

毒液漂浮在海水中，蓝的十分浓郁，麒麟见状就甩出短刀刺中另一只巨兽，没有接触到它，而是逆着海流用力向下一捅，刀刃穿过巨兽胸口钉进海泥，将它固定在海底。</p>

水流与浮游生物混杂的纷乱，探照灯的强光束都在缺口照耀下黯然失色，化为海里淡淡的一笔彩痕，斑驳着颗粒感的纹理。</p>

巨兽咬力巨大，焦明的防御在逐步瓦解，虽然听不到铁块破碎的喀嚓声，但吴邪他们能看到沸水般挤出的水泡，含氧量剧减的警告，种种迹象都在昭示着他们的危机。</p>

毒液渗进越多，机身损坏越严重，巨兽的牙齿往里深嵌，只要够持久，必然能咬穿焦明的喉管，咬断供氧管道。</p>

焦明用手费劲的往外拽着巨兽，却只是螳臂挡车，五级巨兽高他们一级，又率先掌握主动权，巨兽癫狂的双眼逼近显示器，阴蛰的犹如鳄鱼，令他们后背发凉。</p>

反抗艰难，正当胖子的骂声攀到小高峰之时，紧咬不放的巨兽就被后背一刀刺穿脑袋，顿时哀声震海，浪涛齐翻腾，在海面涌出城墙般的浪山。</p>

巨兽被砍竟然还不撤退，顶着一脑门的刀刃反身抱住麒麟，嘴巴让刀尖卡着不能开合，它就用爪子抓挠，在麒麟身上磨出道道的白痕，毒液也从伤痕中深入机甲，蚀骨熔金。</p>

麒麟两只手臂都受缚，没有其他能进攻的武器，想用脚，被巨兽挡在身下，抬都抬不起来，它感觉到麒麟的躁动，爪子抱的更紧。</p>

毒液飘入机甲，薄弱处分分钟被熔出一大道豁口，腐液还会向周围不停散开。</p>

吴邪一看五级巨兽狠到爆头都不死，还浑身是毒，摆明就是对面用来针对他们的兽型炸弹，又恶心又管用。</p>

而麒麟的储存仓里还有核弹和反应溶液，左手一只巨兽，右手一只巨兽，光靠他们脆弱的身板根本应付不来。</p>

“胖子。”吴邪狠狠心，气息沉得都能凝住：“你想不想扬名立万。”</p>

胖子跟他通着感知，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看着满舱的红光，怎么都止不住泄露的氧气和动力，也一咬牙：“想，怎么不想，况且是真男人就没有后退可言。”</p>

“走。”</p>

吴邪启动左臂的链剑，胖子关闭系统的实时氧量提醒，互相望一眼，转头向正缠磨麒麟的巨兽举起剑刃，同声道</p>

“为我们未来的史密斯夫妇开路。”</p>

焦明用尽全力挥下链剑，锋芒向着巨兽的肩膀袭去，斩断途中漂游的一缕海草，重剑入肉，毒液的喷流被控制在最小范围，一剑破万钧，巨兽的肩骨齐声断裂。</p>

“两位！麒麟还有动力跳下去吗！”</p>

焦头烂额的麒麟得以从阻碍中释放，见焦明被毒蚀的一身是伤，还在用链剑牢牢固定着疯狂挣扎的巨兽，木乐乐心头一酸，张张嘴，竟沉涩的不知如何言语。</p>

在木乐乐哽住之后，她怎么都组织不出一句条理清晰的句子，无措地讷讷半晌，是张起灵少有地出声：“交给我们。”</p>

“好！成败在此一举！祝你们好运！”</p>

其实比起焦明，麒麟的伤处也不遑多让，五级巨兽的毒液能从全身任意一处释放，并且全然无视机身护甲，无孔不入。</p>

驾驶舱是最完整的部位，四肢与胸膛都被蚀化的可以看见器械骨，左臂抵挡刚才的大部分伤害，垂在臂膀上，右臂还算完好。</p>

但右臂刀下疯狂扭动的巨兽，让麒麟受伤的骨架岌岌可危，他已然经不起任何摧残。</p>

看着焦明拼命在为他们清路，麒麟从海泥中抽出短刀，挑着巨兽一步一步走向缺口。</p>

“结构损毁百分之五十。”</p>

两台机甲同步传出系统的警报声。</p>

临到缺口，金光照出麒麟残破的轮廓，曾经精密的零件露出焦黑痕迹，萎顿在机甲的各处，金黄色却在机甲上融出灿烂的光泽，流转生光，辉映着右臂的麒麟标志，如麒麟踏火生风，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罪恶。</p>

他们站在缺口边缘，麒麟挑高巨兽，举到缺口上方，缺口像是受到某种感应一般，金光盛放的更加热烈，缠绵在其间的云团也徐徐向两边裂开，露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洞口。</p>

张起灵忽然在通讯器里唤道：“吴邪。”</p>

他顿一顿，声音放得极轻：“她想告诉你，能跟你成为战友，她三生有幸。”</p>

“是吗？”</p>

吴邪低低一笑，沐浴着红白交错的光线，他眼瞳深深地亮起来：“我也觉得她能跟我并肩作战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p>

链剑下的巨兽隐约有挣脱之势，吴邪拼力按着剑脊，想为他们争取多点时间。</p>

随后，木乐乐听到吴邪朗声道：“醉笑陪公三万场，乐乐，咱们之间，不用多言。”</p>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殇。</p>

吴邪果然是吴邪。</p>

一直是她最了解的样子。</p>

木乐乐重重地“嗯”一声，在缺口金光燃到最盛的时候，麒麟纵身一跃，没入光团。</p>

吴邪看着麒麟逆光的背影，眼光忽地一凝——</p>

他在麒麟喷涂的标志上，看到一只飞舞的焦明，显然是由特殊的感光材料涂制。</p>

“结构损毁百分之八十。”</p>

缺口识别到右刃下还活着的巨兽编码，他们借此顺利通过开口，沿着喉道往下沉降。</p>

下落的过程，麒麟宛若被一双柔软的手托住，并没有在地球时极速坠落的失重感。</p>

反而他们的感官都被无限放缓，像有许多绒毛在挠着他们的额头，一圈一圈轻柔扫过，越来越缓、越来越缓。</p>

“内液流失，左臂无响应，警戒级别红。”</p>

不知是受到什么刺激，坠落还没有停止，被短刀束缚的巨兽却挣动得更猛烈，吼声震如雷，几乎整个骨架都要拧转过来，右臂扭矩开到极限都无法缓解。</p>

伤口增大，蓝色的毒液轻轻飘出来，洒上机身，熔出滋滋的轻烟，却没有升空。</p>

眼见还没到能引爆核弹的距离，木乐乐只能控制短刀往中枢神经上划去，同时排出左机身的冷却剂冰冻巨兽，让它安静下来。</p>

排空一半的冷却剂，无疑是在增加反应堆过热的风险，没有充分冷却的核反应堆，自身就是一颗最炸裂的核弹。</p>

可是他们别无选择。</p>

“供氧管故障，左右半球供氧不足，供应效率降至百分之二十五。”</p>

后续追加的毒液还是给他们致命一击，刚巧熔断驾驶员最需要的输氧管，木乐乐看看屏幕上的红色警告，又镇定地看看外面。</p>

麒麟仰面持续地下降，巨兽也终于不再吼叫或是抵抗，安分地躺在刀刃上。</p>

但他们在冗长的拉锯战中消耗过多，木乐乐神思倦怠，脑子就像块沉甸甸得石头。</p>

“供应效率降至百分之二十。”</p>

张起灵的感受没有比木乐乐好多少，他屏住呼吸，强忍着不适，逐一检查反应溶液、核弹投放器等一系列的基本装置。</p>

在检查到救生舱时，他心脏突然重重地跳动一下，气息紊乱半秒，倒灌进他干涩的鼻腔。屏幕上显示的字眼鲜红如炽：右半球救生舱已损毁。</p>

“供应效率降至百分之十五。”</p>

乱流只在瞬间就被平息，张起灵静静望着昏昏沉沉的木乐乐，动动手腕，本想伸向她的，可悬高片晌，还是直直地停在空中。</p>

静默无声地看着木乐乐，张起灵从没有这么毫不掩饰地看过她，看她纤长的睫毛、红润的嘴唇、脸上的每处起伏和纹路。</p>

他一动不动，眼底闪动着红光照进来的色彩，令他眼睛看上去像蒙上一层红幕。</p>

这样的时刻，好像做什么都是多余的。</p>

几秒钟的凝视像是用尽他一生专注，张起灵转回头启动迁舱程序，面色淡然。</p>

先从头部弹出损坏的救生舱，他点到属于自己完好无损的舱室，点击解锁。</p>

正要迁移到右半球的舱位，右手被温软的手掌倏然握住。</p>

她十指毫不犹豫地紧扣进去，隔着电路服，他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滚烫，似火般炽烈。</p>

不等他们对视，驾驶室上方陡然响起道混着杂音的呼叫，忽远忽近，音频断如碎片。</p>

“听得到吗！张起灵！木乐乐！”</p>

进缺口以来时有时无的通讯信号断断续续响起，但极难听清内容是什么，如今来到缺口的中段，喉腔的位置近在咫尺，信号竟比初入缺口时还要好。</p>

“能听到，我们没事，还在下沉。”</p>

木乐乐试着回复。</p>

张海客长松口气：“暂时没事就好，听我说，你们的救生舱和供氧管都遭到不可逆的损伤，我试图修复，但没有用，从你们目前的方位到喉腔，最多两分钟，虽然现实非常残酷，也非常抱歉——可你们要做出抉择，让谁活下来，让谁跟着麒麟一同陨落。”</p>

“我们不会分开。”木乐乐果决道。</p>

“你不要意气用事！我知道事实让你难以接受，可你们俩是能活一人的，而且是百分之百存活，你们现在马上考虑一下！”</p>

木乐乐坚决地摇摇头：“不必。”</p>

张海客急的团团转：“有必要吗，张起灵你就没点想法？你们俩才认识多久！”</p>

张起灵默然。</p>

“我们通感还没断，你不用劝，我和他想法一致，共生共死，你们可以不给我们追封英烈，毕竟是我们在作死。”木乐乐又道。</p>

他见木乐乐劝不动，眼看麒麟下跌的愈深，时间又越来越紧，气急攻心之下，干脆起身对她大吼一声：“你能不能冷静一点！”</p>

“我很冷静。”</p>

木乐乐声音沉得没有一丝波动：“这种冷静我维持了整整三年，已经足够了。”</p>

她停住一息：“总务处的人不在，我是基地最高军事指挥官，你命令不动我，任务我会好好完成，现在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p>

张海客哑口无言。</p>

在与张海客僵持的十几秒里，她想起许多往事，开心的、沉重的、欢乐的、哀痛的，都和曾跟她并肩作战又永远离开的木安有关。</p>

如同骤然烧起的火焰，从暗处滋生出来，火势逐渐浓烈，攀爬上她褪色的过往，生长着熊熊火光，照亮她曾经的每个不眠之夜。</p>

火色光芒驱尽她心底的暗沉，在隐忍和悲伤堆叠的暗室中，绽放出一簇簇的明亮。</p>

她忽而笑起来，笑的脸颊一片冰凉，她流着泪，可是心里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p>

她紧紧握着张起灵的手，她知道，以前痛彻骨髓的失去再也不会有了。</p>

手被张起灵反握，电缆断裂的火花和泄露的海水在驾驶舱肆虐，按钮和系统是如出一辙的红黄光，大部分都陷入瘫痪，不能使用。</p>

“供应效率降至百分之十。”</p>

默默减少吸氧频率，木乐乐切断跟指挥室的通讯线路，她不想再看生离死别的场面，也不想听张海客的大道理。</p>

降至喉腔正上空时，麒麟的降落速度开始产生轻微地变化，机甲在小幅度地翻转，有失衡地离心机从电路服外传上来。</p>

木乐乐看一眼路程，已差不多接近目标地点，她抬手启动反应溶液和核弹的倒计时。</p>

——却不成想反应溶液的触发装置已坏，卡在预备管道里出不来，屏幕就停在“是否要强行启动”的警示界面上。</p>

点几次都没有反应。</p>

徒劳地看着屏幕，木乐乐叹口气。</p>

她本想两人可以共用救生舱，里面的氧气虽不够两人使用，但没准还有万中之一的可能生还，实在不行回到地球也是好的。</p>

总之他们死也不能死在外星球。</p>

如今一看，都成梦幻泡影，他们注定要青山处处埋忠骨，剩下的唯一方法是手动注射反应溶液，要卡着核弹炸前的时间点。</p>

跟核弹争时长或许可行，跟核弹比命硬是纯属没脑子。</p>

“小哥，我们估计还没在一起就得化蝶飞向美丽的花花世界，在死之前，我有件事想问你，虽然我大概知道答案，但我想亲口问，是我们通感前我没问出口的话——”</p>

“等会。”</p>

张起灵像是乍然想到什么。</p>

“供应效率降至百分之五。”</p>

两人能汲取到的氧气几乎见底，张起灵拔掉身上的一堆电缆，身着电路服来到火星四射的舱壁门前，双手拧开旋转的门阀。</p>

通感断开的没有预兆，木乐乐蒙圈片刻，不明白自己怎么梅开二度，两次都没能问出口。</p>

不过她再笨也知道张起灵是想出办法了，缓过神就赶紧追上去跟他一块钻进机甲内部。</p>

晃动的电缆绞进巨大齿轮，在互相角力，迸出的铜丝到处乱飞，打在墙壁上啪啪的响，里面一大半的机械已然罢工，还有一小半在坚持工作，维系着机甲的运转。</p>

走出一小段，随时随地都有弹飞的零件和铜块，还好他们方才没脱下金属材质的电路服，否则此时多半会寸步难行。</p>

张起灵径直来到放后推进器的地方，推进器距存放反应溶液的容器只有几步路。</p>

他手动拉开插栓，手臂上的筋脉瞬间爆出，大力推开四方形的铁门，从一堆横七竖八的电缆中找到两条，递给木乐乐。</p>

“直接连接反应溶液的主管道。”</p>

“为什么？”她不耻下问。</p>

“五代机的推进器，手动和系统启动都有‘60秒延迟’的功能，反应溶液要在核爆中传播，介质不会燃烧，可以用推进器来助推。”</p>

张起灵平淡却稳健的语气让木乐乐凭白生出一股希望，她亮着眼睛夸他聪明又细节。</p>

“是驾驶手册上写的吗？”</p>

张起灵点点头。</p>

她心中逐渐清明。</p>

驾驶手册多是根据实际战役撰写而成，包括技术部要研发什么新功能，也会考虑到以往驾驶员的需求和防护，并参考大量案例。</p>

六十秒的推进器延迟。</p>

可能连张海客都忘却的功能，被张起灵及时地记起，她清晰地知道，是木安在救她。</p>

他们真的在一起战斗。</p>

而这次，他们会赢。</p>

木乐乐嘴上追着问，手里却没停下来，跟张起灵迅速接上推进器的电路，对准两根方向各异的管道，两人又飞速返回驾驶舱。</p>

供氧量已彻底归零，他们屏气凝神，不再进行对话，木乐乐锁定单舱模式，张起灵开启反应堆熔毁和推进器的倒计时，红如绯玉的屏幕载入数字，开始倒数。</p>

火花似雨般倾倒在驾驶舱的地板上，弹射出两到三下的火点子，强烈的火光密密匝匝泻开一地，一时压过警戒许久的红色闪光。</p>

两人在机械的运送下进入救生舱，并排躺在舱床上，木乐乐看向窗外的火树银花，心中泛起点点波澜。</p>

对麒麟，她没有辞别焦明时的不舍，却有种她形容不上来的、奇异的感觉。</p>

出神时，身侧有宽大的手掌紧紧握进她手心，她才发觉两人的肌肤近到可以相贴。</p>

没有害羞，她只是同样紧紧地握回去。</p>

她心欢于两人的亲密，只觉他身上清淡的气味好闻似雪松，被他近如相拥的温度一烘，在鼻尖轻飘着凛冽的微凉，并不寒冷，只是透彻见底般的温澈。</p>

舱门渐渐合上，她闭上眼睛，心绪沉浮间正要安然下去，而后就突兀听到响在她耳边的声音，轻缓的仿若雪落眉间，淡淡化去，却凝成一道永不消融的眉心痣。</p>

他道：“乐乐，你今天问我的问题，我的答案是：我相信。”</p>

话落的一瞬，救生舱疾速上弹，她灵魂仿佛在刹那被抛到高空，不间断上升，时速飞转，三魂七魄都要裂成三七二十一。</p>

两人共用一份氧气，氧量不足，她思绪在氧气缺失下迟缓起来，渐次飞升。</p>

遥远的轰炸声撼天动地，余震一路蔓延到她意识迷失时都还没停，真是威力十足。</p>

朦胧间，似乎是到缺口入口处氧气就不够用，载着两人的动力在攀升中也后继无力。</p>

可不知为何，救生舱并没有停在海底下，好像有双无形的大手在捞他们。</p>

跟在缺口时抽象的手不一样，木乐乐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她死前幻觉，这双手是切实存在的，它有一种可被触摸的真实感。</p>

后来幻想纷呈还是梦境缤纷她已区分不出，只知道自己在天地未开地模糊里过了好久，她变身成一条没有实体的鱼，游在广袤无垠的星河，身边都是璀璨的星光。</p>

她一直向前游，游过漫漫草原，游过无边大山，游过一条水花飞溅的巨大瀑布，直到看到小哥坐在岸边垂钓，鱼饵是根胡萝卜。</p>

她一口咬上去，听见木安被水荡开的提醒声，旋即让小哥提溜出水面，他身后的胖子在大大咧咧道小哥抓了只兔子，今天回去就吃麻辣兔头，他可会做这个。</p>

然后她就一脑门虚汗的吓醒了。</p>

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床边坐了一堆人。</p>

闭目养神的小哥，唠嗑唠飞起的胖子和瞎子，吴邪在跟秀秀下五子棋，黑瞎子则装模作样的滤茶水给他们喝。</p>

“……”</p>

视觉冲击之大让木乐乐呆滞足有一分钟，完全不亚于她要被胖子拿去麻辣的梦。</p>

她一醒，大家都齐刷刷地看着她，每个人都有事干，连张起灵膝盖上都放着一本她书架上的书，显得躺在床上的她十分特立独行。</p>

她环视一周。</p>

明明是她的房间好不好！</p>

“你们在我房间干什么，开茶话会呢？”</p>

最后实在是难以找到合适的开场白，她直白道：“你们是不是就等着吃我的席。”</p>

“没有没有，是医生告诉我们你今天醒，他们不就都来探病了，你是病人，你躺着。”</p>

霍秀秀巧笑嫣然，放下棋子起身去给她盖被子，一副小意温柔的模样，掖完右边刚要掖左边，闭眼的张起灵就倏地睁开双眼，顺手一塞掉落出来的被子，让霍秀秀扑个空。</p>

“别问，让我回答你，黑瞎子他俩来增援，我和胖子没当成英雄，你俩当时在一求生舱里，跟放屁似的被崩上来，但火力不足，好险给淹成裙带菜，也是黑瞎子他俩操控青龙把你们捞起来的，操蛋的是，因为他们救援我们两次，立下奇功，俩二皮脸一仗没打，跟我们都是一等功，我就问你气不气人。”</p>

“你怎么没质疑一下。”</p>

“我质疑了，黑瞎子说我嫉妒他，操，你是没看到，胖子那时都要憋成茄子了，全靠我吊着口气死撑。老子差点英年早逝才换来的一等功，他也好意思来沾我俩的光。”</p>

吴邪抱怨的噼里啪啦，跟炮仗没差多少。</p>

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往常的挤兑竟可以温馨的让她感觉到美好。</p>

躺床头喝口温水，他们像来她房间凑热闹的，短暂的关心完她，又自去聊天、泡茶、下五子棋，只有张起灵还留在床前。</p>

木乐乐歪头望着张起灵，床头灯洒在他冷峻的面容上，融进他眼中时晕出柔和的色泽。</p>

她忽然间想到舱门关闭时听见的话，神色一振：“小哥，我记得我昏睡前，你好像回答过我‘你相信’是吗？”</p>

张起灵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会，柔色被不着痕迹的装点在瞳孔深处，他缓缓点头。</p>

周围的嘈杂像虚影，越发凸显出张起灵的清冷与淡然，他面如沉水，小孩看到都会哇一声跑开，木乐乐却兀自看着他傻笑。</p>

在通感前，她总在想小花关于真诚的言论。</p>

在某些社交面前，通感确实是条准确又便利的捷径，而有的关系，最有趣的又正好是不走捷径的部分，例如——伴侣。</p>

木乐乐可以坦诚，她从一开始就喜欢张起灵，被他吸引，对他好奇，更欣赏他的优秀和神秘。</p>

她总是盯着张起灵看，想多了解他，想多与他相处，她对他从来就不够坦坦荡荡。</p>

可她无法确认张起灵的内心，她觉得他一双眸子荒芜寸草不生，又常沉默寡言，好似清绝不可触碰，她担心自己的倾心会是一腔无用功，更担心给他造成困扰。</p>

通感时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踌躇再三，胆小又促使她缩回自己的壳子里。</p>

她当时想问张起灵：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p>

现在张起灵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相信。</p>

看一眼群消息顶置公告的“战事钟停止”，又见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娱乐项目上，木乐乐偷偷对张起灵道：“我们马上有半年的小长假，你想去哪玩？不过不管去哪玩，一想到这半年我都能见到你我就开心。”</p>

“不止半年。”张起灵顿一顿，眸底渐渐透出两分浅笑：“还有四季。”</p>

“不止四季，还有朝夕！”</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