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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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南海军方总医院。</p>

司南睫毛颤动，继而迷迷糊糊睁开眼皮，首先跃入视线的就是周戎。</p>

周戎用手臂枕着脸，俯在病床边睡得正香,乌黑笔直的眉毛微微锁起,刚毅的嘴角抿着,短发竖起一种性感的凌乱,侧脸有着鲜明俊美的轮廓。</p>

司南心中浮现出一丝温暖,费力地动手扯下氧气罩,沙哑道：“周戎……”</p>

没反应。</p>

“周戎……”</p>

没反应。</p>

司南虚弱地上手搡了几下，周戎睡梦中终于有动静了——他转了个脸,把黑乎乎的后脑对着司南,紧接着传出了惬意的鼾声。</p>

司南：“……”</p>

司小南暴怒,攒足力气抬腿一脚,周戎稀里哗啦从椅子里摔下地面，终于醒了。</p>

“啊！司南！”周戎感动不已,扑上前一把将他呼噜到怀里抚摸顺毛：“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戎哥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不眠不休守了你七天七夜,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真恨不得随你一块去殉情算了……”</p>

司南被呼噜得头毛竖起,面无表情道：“你刮胡子了。”</p>

周戎忙不迭端水给他喝。</p>

“还理发了。”</p>

周戎赶紧摇铃叫医生。</p>

“还换新衣服了！”司南骤然怒道：“你是来照顾病人还是来孔雀开屏的！”</p>

宁瑜推门而入,只见周戎把司小南强行卷成一个球搂在怀里，不停亲嘴哈气挠耳朵捏后颈：“听话，乖宝听话，戎哥特地花了俩小时梳头洗脸做造型，他们说结了婚的男人要时刻保持魅力才能讨得老婆的欢心……”</p>

周戎把本应悲喜交集的劫后余生弄得十分反套路,以至于他对着电视剧抄来的台词都没达成煽情效果，只得悻悻去医院食堂打了份甜汤圆，回来哄司小南高兴。</p>

罗缪尔那一刀扎得非常深，饶是总部紧急出动战斗机接应，司南被送进手术室时，还是因为脾脏破裂导致大出血，抢救了三个小时才保下命来。</p>

然而他快速愈合的能力帮了很大的忙，七天后在加护病房里苏醒，检查结果已经初步无碍了。</p>

颜豪、春草和郭伟祥轮番拎着水果甜食来病房嘘寒问暖，甚至连汤皓都摇着轮椅出现了一趟。</p>

汤皓就住在隔壁病房。他小腿上的穿透性枪伤比较麻烦，但医生说伤愈后不会影响走路，只是如果要恢复到原来的格斗水准，则需要相当程度的复健。</p>

他对司南惊人的恢复速度表示羡慕嫉妒恨，周戎却说以他的脸黑程度，被子弹打中而不留下任何后遗症已经很不错了，如果不是决战前周戎让他沾了欧气，这条腿指不定还得留在峡谷里呢。</p>

“别听姓周的胡说八道。”汤皓嗤之以鼻，说：“我问过了，都是司南幸运值高，才把咱们这组给带旺了。下次出任务我还要跟司南组队，姓周的就会从别人身上吸欧气，谁沾他谁非。”</p>

司南不住点头表示赞同，然而除他以外，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一言难尽。</p>

跟他俩并排住同一层病房的还有个丁实——他说不上是倒霉还是幸运。</p>

作为战场上最后拿到终极抗体的人，丁实在丧尸群包围山坡时，用身体拼命护住抗体试管，差点被丧尸把肠子给撕出来。回去的直升机上周戎亲手给他打了二级抗体，但不确定他能不能扛过二分之一的生存率，当时所有人都做好了承受最坏结果的准备。</p>

但丁实扛过来了。</p>

他全身是血地被送回南海，郑中将一激动，非要现场写报告盖章帮他提军衔，于是丁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上尉。</p>

虽然从军衔上来说，丁实离他的小金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追赶，但他扛过二级抗体，侧面证明了基因等级的优秀，周戎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份安利卖给金华中校了。原话是这么说的：</p>

“作为人群中绝大多数的Beta，你想实现优生优育吗？你想培养基因优秀的Alpha后代吗？丁实，一个勤劳肯干、硬件出众的男人，一个被大家亲切称之为大丁的男人，永远都是你忠实不二的选择！”</p>

金华：“我没有一定想生Alpha孩子谢谢，再说一个字我就投诉你性骚扰了周上校。”</p>

不过后来她还是主动来探望丁实，大家都很为他俩高兴，只有郭伟祥不太满意。</p>

丁实升衔后，全队就数他军衔最低了。</p>

“真给我爷爷丢脸，”他悲伤地表示。</p>

·</p>

那支沾满了丁实鲜血的抗体试管，被荷枪实弹的士兵保护着，严密送进了宁瑜的研究室。</p>

从那天起宁瑜就再没踏出过实验室的门。</p>

所有人被严格隔离，只有司南被叫进去过一次，是为了配合做血液实验。</p>

这座生化实验室跟他上次见到的已经大不相同了。从墙壁到天花板密密麻麻写着各种公式和演算，地上铺满了即兴扔掉的笔记纸张，试验台周围多了许多前所未见的专业设备。圆形大厅正中间矗立着一台宏伟的、泛着银白冷光的超级计算机，司南多看了两眼，心里隐约能猜出那是什么。</p>

“模拟免疫系统，”宁瑜点开光标，一望无际的数字在屏幕上成排跳动，倒映在金边眼镜片上，把他苍白的面孔照得微微发青。</p>

“仿照B军区地下研究所里那台现造的，隔壁科学院给它起名为火种一号。”</p>

倾颓的十字架上没有上帝，翻倒的潘多拉魔盒边亦没有神灵。</p>

但人类凭自己的双手，在黑暗的末世里摸索前行，最终点燃了生存的火光。</p>

“能完全模拟人体免疫功能，包括固有免疫和适应免疫，准确率和涵盖率达到99%以上。”宁瑜顿了顿，笑道：“早点造出来就好了，省得费那么大劲，还得用活人。”</p>

司南望着他，宁瑜伸手扶了扶镜架，像是在掩饰某种情绪。</p>

“来吧，”他转身若无其事地道：“赶紧弄完赶紧走，抗体研究到最终阶段了，我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忙呢。”</p>

仿佛上天注定人类要迎来希望的曙光，终极抗体实验宣告成功的当天，大陆前线终于传来了捷报——在从第一到第十二搜救大队的浴血奋战，以及全国五大幸存者基地的通力配合下，军方终于修复了足够数量的地面基站和信号塔。</p>

北斗系统再次运行，全国大部分地区恢复了短波通讯。</p>

军方广播传遍大陆的当天，周戎站在海边，风从远方陆地席卷而来，呜呜咽咽，长久不绝。</p>

他听见海风中掺杂着遥远的号哭。</p>

·</p>

南海科学院中央大厅门外，高大的黄铜门光可鉴人，隐约映出宁瑜的身影。</p>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宁瑜穿正装，他瘦得太厉害了，似乎有点神经质，不时抬手拽领带结，好像那是根吊在脖子上不断收紧的绞索。</p>

最后所有人都实在受不了了，正当司南准备上去把那领带给他扯了的时候，黄铜大门缓缓打开，一位满头白发的院士走出来，站定，做了个“请”的手势：</p>

“宁博士，”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情肃穆尊敬：“请上去发言吧。”</p>

宁瑜突然就镇定下来了。</p>

他从司南手中接过试管箱，喉结剧烈滑动了一下，举步走进了那扇象征着末世中人类最高科学殿堂的大门。</p>

二零二零年八月，即是丧尸病毒在全球范围内爆发的第11个月。</p>

各国领导人、政权领袖及顶尖科学家通过卫星信号齐聚一堂，所有空置座位上都放着通讯显示屏。站在最高讲台向下望去，中央大厅熙熙攘攘，座无虚席。</p>

然而所有人都不动也不说话，巨大的圆形空间鸦雀无声。</p>

半晌只见宁瑜抬起手，咔哒一声清响，打开了试管箱。</p>

“潘多拉病毒，又称丧尸病毒，是一种通过体|液感染及影响细胞早期复制，杀死大脑后以生物电控制躯体，将人类转化为嗜血生物的单股负链RNA病毒。”</p>

“该病毒的致命性导致它不论如何减毒，都会因最微量的接触而产生彻底感染，因此以传统方式不能研制出疫苗。且病毒在将自身RNA整合至人体细胞DNA的过程中，突变效率之高极其惊人，免疫系统难以及时生成抗体，为此在过去的十一个月中，全球范围内产生了数以十亿计的牺牲者。”</p>

“今天，我宣布，通过促使潘多拉病毒进化并稳定其形态的手段，我们终于研制出了适用于绝大多数人类的终极抗体。”</p>

“该抗体由全球范围内首例活体感染者，亦是迄今唯一的自然痊愈者体内B细胞提取而来，经过解读抗体基因图谱，已实现了实验室大规模培养，在病毒进入血液后六到八小时以内注射均可起效。”</p>

“而基因层面的疫苗研究也在进行中，相信不久的将来，从潘多拉魔盒中飞出的灭世瘟疫，将彻底从我们的星球上灭绝。”</p>

啪，啪。</p>

啪。</p>

开始只是一两人，随即如燎原般传遍会场，宽阔的大厅中响起了如潮的掌声。</p>

宁瑜摘下眼镜，用掌心紧紧捂住脸庞。他的十指尖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泛白，直到很久以后，掌声渐渐平息，他终于松开手，低头戴上了眼镜：</p>

“在……公布抗体图谱之前，我想先公布一份名单。”</p>

数百双眼睛注视着他，只见宁瑜从抗体箱放置试管的支架下取出了一本笔记。</p>

那只是个非常普通且有些破旧的黑色牛皮笔记本，宁瑜将它打开，反手展示全场，上面整整齐齐记载着一排排人名和日期：</p>

“这是病毒进化试验期间，牺牲在手术台上的活体实验者，有些自愿捐躯而有些不是，共计九十五名。”</p>

“他们的死亡日期已一一记录在案，我希望未来人类的史册上，能永远记载他们的名字。”</p>

这一次大厅内没有掌声，所有人都长久地静默着。</p>

座位最后一排，黄铜大门边。</p>

“他怎么没说哪些不是自愿的？”春草皱着眉头小声嘀咕。</p>

周戎垂下视线，在几乎无声的叹息之后，摸了摸她的脑袋：</p>

“……谁知道呢。”</p>

·</p>

这场史无前例的全球会议进行了十多个小时，而宁瑜没有参与剩下的环节，公布完抗体基因图谱后他就悄然离开了会场。</p>

实验室和他今早离开时一个样。阳光透过玻璃，静静洒在写满了数字的墙壁、铺着乱七八糟废纸的地板、以及凌乱的试验台上，火种一号成排的机柜闪烁着指示灯，钛银色生化设备在没有温度的阳光中，焕发出微渺恍惚的光晕。</p>

宁瑜直直坐在显示器前，仿佛在凝视虚空中并不存在的浮尘，又仿佛望着深黑荧幕中自己空白的脸。</p>

叩，叩。</p>

身后传来敲门声，随即有人走了进来。</p>

“宁博士……”实验室助理端着放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的托盘，小心翼翼道：“您，您要不要吃点东西……”</p>

宁瑜脖子动了动，颈骨就像长期不曾移动的机械，猛然凝涩了下，紧接着才转过来：</p>

“我白天不吃东西。”</p>

“我知道，但……”助理鼓起勇气说了下去：“我想实验已经完成了，现在午间进食也没有影响了吧。再说长期不吃午饭对身体非常不好，所以您……”</p>

宁瑜眼珠直勾勾盯着她。</p>

他像是个灵魂已然飘离的躯壳，空空洞洞坐在那里。有刹那间助理甚至不敢与他对视，仿佛只要看见那双黑洞似的瞳孔，便会被深不见底的枯井吸走魂魄。</p>

“放那吧，”半晌宁瑜蹦出来三个字。</p>

助理如蒙大赦，慌忙将托盘放在实验室门口，躬身退了出去。</p>

宁瑜慢慢回过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他连眼珠都不转，温暖的食物香气在空气中飘散，绕过他身侧无形冰冷的壳，缓缓向高处弥漫。</p>

天光渐渐暗淡，面条一点点变凉，汤汁凝固出薄薄的膜。</p>

宁瑜始终没有移动过。</p>

·</p>

2020年九月，抗体全球化量产完成，基因疫苗项目启动。</p>

南海军方倾囊而出，向陆地进行全面反杀。</p>

军队用火烧、炸|弹、坦克碾压等方式清理一座座被丧尸统治的城市，由祖国最南端为起点，呈扇形向北推进，直至塔河、北疆和内蒙。与此同时飞机开始民众空投食物和抗体，除了已经被搜救出来安置在五大基地的幸存者外，部队又陆续从高原和深山救出了数以千万计的民众。</p>

这项代号为火种的行动持续了四个多月，直至深冬。</p>

疫苗项目不再需要司南的配合，周戎自由了。他得到中央特许批准，可以率领原118第六中队加民间志愿者司小南同志，形成一个暂时的编制，远赴肃北边境，执行定点突破任务。</p>

结果临行前队伍里突然加进了一名不速之客——宁瑜。</p>

“宁博士是肃北人，虽然没在那过呆几天。”郑中将如是说，“他打报告说想作为军医随队行动，顺便回家乡看看，上级特批了。”</p>

周戎疑道：“他不是要待实验室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