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为了不想忘却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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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禧二年五月十八，许是前两天太累，青二十七睁开眼时，早已天色大光。</p>

阳光就在窗前，又是个好天气，真想赖床不动，可那分明是奢望。</p>

青二十七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今天的任务：赵蓓。百般不情愿地起身。</p>

她想起昨夜的事——她选的客栈挺偏僻，而镜湖水寨的人竟能找了来，可见其在绍兴府的势力着实不小。</p>

她轻推窗棂，从窗缝里稍微扫了一眼，便看见好几个钉子。</p>

好罢，又要躲猫猫了是吧！</p>

对不起，我青二十七还没把你们放在眼内！</p>

出门之后，她三下两下就将镜湖水寨的钉子甩脱了。</p>

可叹“恶有恶报”，她甩脱了别人，却又被别人甩脱。——她在陆府没找着想找的人！</p>

据留守的仆从言道，赵蓓一大早就陪着陆老爷子出门了，一老一少，一笛一琴，不知上哪去了。</p>

青二十七当即傻眼。想了一想，向城东南的帝陵而去。</p>

帝陵离城十八里，东南仰高，西北低垂，东面青龙山，西面五虎岭，暗合“左青龙右白虎”。</p>

再加上南面的紫云山和北面如今改名作“攒宫山”的宝山，可谓是风水宝地。</p>

可是这风水宝地，却没保佑大宋王朝年岁安稳。</p>

在昨日的《新闻》上，青二十七已知前线的情况越来越是不妙。</p>

而就在驰马往帝陵的路上，她遇到了一队正要前往两淮前线的兵士。他们显是新被征用，还未经过系统的训练，许多甚至还有几分稚气。</p>

他们一边走，一边贪婪地看故乡山水。</p>

也许，这一去，就再回不来了吧？</p>

青二十七放慢赶路的脚步，心中悲伤。</p>

他们，定被亲人挂念也挂念着亲人；他们，何尝不是另一个毕再遇？</p>

不知谁先起了个头，他们唱起歌来，那是一首写实的叙事诗：</p>

“送女忽忽不择日，彩绕羊身花照席。暮婚晨别已可悲，犹胜空房未相识。”</p>

青二十七呆呆地看着他们，痴住了，耳边传来的歌声转到了抒情的下半首：</p>

“夜静孤村闻笛声，溪头月落欲三更。不须吹彻阳关曲，中有征人万里情。”</p>

歌声凄凄，离情绻绻，悠悠地在山间婉转。</p>

青二十七猛地一醒，这诗谁做的？浅白而意深，很是陆家老爷子的诗风！</p>

忙策马追去，果然从那些兵士口中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这些新兵在一个时辰前与曾与一老一少相遇。</p>

这诗是老者新作的，这歌，是陪伺他的一位年轻女子教的。</p>

显然，就是陆老爷子与赵蓓了。</p>

青二十七一揖到地，既为答谢他们为自己指路，也为他们此去生死难测。</p>

沈园。原来老爷子去沈园了。</p>

沈园。这世上还有谁不知道陆游、唐婉、沈园？</p>

青二十七一路前行，一路回味他们的爱情故事，回想陆游这一辈子为唐婉所写的那些情诗。</p>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p>

唐婉已逝五十年，五十而知天命，五十年在许多人来说，是从生到死的一辈子。</p>

唐婉在这五十年来，得此男子心心念念，亦有何憾？</p>

情爱两字简单，却是耗尽一生也无法解释清楚吧？</p>

沈园甚大，在此地不能望见彼处。</p>

小桥流水，绿树成荫，亭台楼阁，曲径通幽。</p>

青二十七下马停在陆游当年题写《钗头凤》的半面破壁前，墨迹陈旧而诗意弥新：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p>

唐婉因为陆游的记住而被世人记住，可千百年后，可也有人会记得青二十七这样的小人物？想必不会有了。</p>

青二十七发怔间，“铮”地琴声响起，而后有清笛相和，赵蓓的歌声幽幽从沈园深处传出：</p>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p>

循声而去，是一池春水，孤鹤居中冷翠东。</p>

青二十七在冷翠亭隔湖相望孤鹤轩，只见白发红颜，瑶琴清笛相得益彰。</p>

她不敢打扰，静立于旁。</p>

良久，声寂琴歇。赵蓓起身，对青二十七遥遥一福。青二十七回礼，走上前去。</p>

陆老爷子问：“怎么，就要离开绍兴了么？”</p>

青二十七摇头：“还有些事想问问蓓儿姑娘。”</p>

“哦。”陆老爷子说，“等一下再问，先陪老头子说说话。”</p>

青二十七忙点头：“是。应该的。”</p>

陆老爷子打发赵蓓先去闲云亭备茶点等候，示意青二十七陪他往沈园深处而去。</p>

青二十七跟随他的脚步，却不太敢贪看四周景色，倒有一半的时间盯着脚下的青板石。</p>

然后听见陆老爷子说道：“你不必这般自持拘紧。”</p>

青二十七面上一红，喃喃不语。</p>

“这点上，你和听寒颇有几分相似。”陆老爷子的目光有了暖意，</p>

“他刚到我这里时十岁，也是一幅拘紧的模样。也难怪，还未成年就经此巨变，难为他竟能强忍住情绪。”</p>

十五年前，那个温柔男子还未长成，他在沉重的孝衣包裹中，千里迢迢被送回到这青山绿水的江南。</p>

虽经灭门惨事，他却从不在人前哭，亦极少提及亡亲，不卑不亢，显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成熟，终于在年岁的磨砺下，绽放出如珍珠般的温润光泽。</p>

青二十七抬头：“可是，他一直都待人很温和。而我，却害怕与陌生人接触。”</p>

陆老爷子呵呵地笑起来：“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与旁人接触的模样。这孩子，怕是一开始就把你当成了相熟的人来看待。”</p>

青二十七埋下头。</p>

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p>

在生人面前一个样，在熟人面前一个样；许多人都意外相熟后的她竟是完全另副性格。</p>

可是陆听寒，他也是如此么？</p>

如果这是真的，他一开始就打开了心门在等她，而她却没有意识到他的邀请，或者说，还贪恋外面的世界。</p>

她应该接受他么？</p>

陆老爷子比青二十七多活了六七十年，有什么看不出来？</p>

他不再提这个令她为难的话题，只淡淡地说起陆听寒在这里的生活经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