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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同学啊。”
透过后视镜,羂索可以把后座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包括他瑟缩的神情和脸颊上遮也遮不完的伤痕。
有一点点咒术师的天赋,但也只有一点点,大概是那种情绪特别激动或者临死时才能看到一点咒灵的家伙,平时生活里反而会因为这种无用的敏感而特别脆弱吧?
这根本不算是天赋,而是某种残疾才对。
羂索心思百转,面上却不显,只是带着微笑地从副驾驶上探出头,对着顺平伸出手,笑眯眯的样子非常亲切和蔼:“真好——镜这么快就又交到新朋友了呢。你好,我是镜的哥哥,不用拘束,叫我杰就好。”
杰和镜吗?完全不像兄弟名呢,suguru和kagami放在一起,没有人会想到这是长子和次子吧,他还以为这种感觉很有钱的人家会比较注意这类事。他们俩眼睛的颜色也不像,遗传来说是很少见的,杰先生还故意不介绍自己的姓,会不会是因为他不姓观南,怕我问原因才故意隐瞒?他们是什么再婚家庭的重组兄弟吗?啊说起来他身上好香,这是什么味道,不像香水,是寺庙里会点的那种香吗?也是哦,毕竟穿着袈裟,可能刚从那种地方出来……
吉野顺平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忐忑不安地和羂索握手,下意识抬眼皮看了观南镜一眼,不知道他会不会否认“新朋友”这个说法。
然而对方只是空空地看着窗外,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顺平放松了一点,却又从另一个角度提起了心:观南镜保护他的行为和冷淡的态度形成了一种矛盾,让他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得寸进尺麻烦别人了。对方可能只是出于礼节顺手帮助了他,实际上根本不会喜欢他这种人,恨不得赶紧赶下这辆豪华轿车吧……
前座上穿袈裟的哥哥也是古怪又漂亮、笑意不到眼底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倒确实是,非常像的一对兄弟。
他觉得自己应该讨喜点,主动自我介绍、表达一下感谢、说两句轻快的笑话活跃气氛等……可是他最终只是从嗓子眼中讷讷地吐出了一句:“谢,谢谢您,我叫吉野顺平。”
空气凝滞,还是副驾驶上的“夏油杰”把温热宽大的手掌抽出,试探着摸了摸观南镜的头发,对方并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羂索到底是神情温柔、不动声色地给他找了个台阶下:“别生闷气啦,镜,明明是很喜欢同学才会想送人家回家的吧?聊聊天嘛。我不是故意把你冰箱里的甜品全丢掉的,但是吃那么多是真的不行,上次补牙的时候医生不是说了吗?哎呦——”
什么补牙,什么甜品,说得像真的似的。观南镜终于给了点反应,瞥了羂索一眼,大概是传达“你个b不要太爱装”的意思,并有点烦躁地去打他顺毛顺个没完的手。
可旁人视角看,真的很像假装高冷的小少爷被戳中丢脸的事恼羞成怒了。
坐在他们旁边的吉野顺平也忍不住抬了抬唇角,下一秒又担心被观南镜误解为是嘲笑他而强忍住放了下去。只是感受到这会儿应该是比较轻松的氛围,好歹敢鼓起勇气抬起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怯怯地偷偷看鼓着脸和哥哥猫猫对打一样在空气里挥拳的观南镜。
对别人再冷淡,对彼此也还是很亲热的,就和普通人家没什么区别。
到底是亲兄弟啊。
一种温柔又虚弱的羡慕从顺平的心底生发出来,因为感觉在生活丑陋的日常中忽然被撕裂了一个缝隙瞥见了积极的人类情感,连嫉妒之情都无法产生,只发自真心地觉得这一幕很温馨。也许也是因为此时他就坐在只距离对方一屁股距离的位置,所以产生了一种这光芒也会照耀他的错觉。
“我可没兴趣参与进你的忏悔环节。”
伏黑甚尔头仰在奢华舒服的真皮沙发上,在车里带着清苦的淡淡檀香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也不是你的家奴,没有义务讨你的欢心,小鬼,你是在兴师问罪的话我劝你还是收手吧。你没能救下人的时候,生死就已经注定了,希望你没有愚蠢到还心存什么幻想,我不爱和失心疯的人做生意。”
伊地知的内心已经变成了名画呐喊状:啊啊啊啊啊这家伙是不要命了吗啊啊啊啊啊他居然又管五条前辈喊小鬼啊啊啊啊啊啊喊就喊不要让我坐在这里听啊我也不想参与进你们奇怪的关系里啊啊啊啊啊啊啊伏黑同学那么端庄的小孩怎么会有这种流氓爸爸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他真的喊出了声,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头撞到车顶上去,这才在极度惊悚中发现是五条悟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夕阳透过防晒车窗落进来时饱和度明显下降了,白平衡从橘红滑落了很多到青蓝上。五条悟嘴唇抿着,让他莫名像是透过眼罩看到了对方毫无情绪的苍蓝双眸:
“你先吃晚饭去吧,伊地知。”
他们到底是要说什么呢?乌云起床上班了,在晚风中,伊地知拉开刚从自动售卖机中掉落的、壳子上带着水汽的咖啡抿了一口,因为它的温度感觉牙关一凉,用力打了个冷颤。
有穿着制服、刚结束社团活动放学回家的少男少女路过他,尽管离得非常近,却完全没有给眼神,差点踩到他的脚时才惊叫着跳了两步,回头来随口抱怨欧吉桑不要站在这么挡路的地方嘛。
伊地知并不在意,甚至因为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被无视而感到了一种倦怠的安心。他深知自己是个不起眼的人,和五条悟那种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焦点的家伙完全不一样。但就算是那么强大又性格恶劣的五条悟,他也是见过对方抽离到仿佛和世界隔绝的样子……刚刚在车里,他没有遮掩情绪的那种瞬间,和那时何其相仿,伊地知以为自己又回到许多年前了。
在他的两位二年级学长因为意外身亡的时候。
也是在那个时候,勤勤勉勉却一身破烂的伊地知从训练室里走出来,满怀梦想地思考自己有朝一日也许也能升级成为三级咒术师、好歹能处理些类似于“小孩子暑假最后一天补不完作业的绝望”产生的那种四级咒灵时,身上带着血气、难得两眼空空没有戴着墨镜的五条悟和叼着烟的家入硝子并肩从走廊中缓慢路过他,就像是路过了一片空气。
他们俩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伊地知听不懂的话,硝子的声音是哑的,仿佛刚哭过。但伊地知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对方是咒术界最宝贵的医疗师,手里流过的生死万万千。咒术师生来并不平等,死亡的那刻却毫无区别,一样的痛苦,一样的虚弱,一样的破碎,一样的悲惨……硝子显然是看惯了这一点,才从来都不会像他一样没出息地应激。
所以应该只是抽烟呛到了吧:
“所有割口都是熟练的刀痕,是人为,不是被咒灵吃掉了。所以也许还能找到一部分的,只是……”
只是一定不会是原来的样子了。
“心脏一定被完整留下了……开始找……眼睛应该……”
听起来像是在说什么咒灵的事。不管怎么说,前辈们可以无视他,他不能无视他们,那样太不礼貌。伊地知鼓足勇气,颤抖着声音和他们打招呼。
“前,前辈们好……你们出任务刚回来吗?辛,辛苦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请随时差遣——”
如果刚刚五条悟的眼罩摘下了,伊地知相信他的眼神一定和那一刻很相似。那是伊地知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六眼专注而完整地凝视着、安放在仿佛是宇宙苍穹的正中心,然后他就忽然被宣判了咒术师生涯的死|刑:
“你是一年级插班入学的学弟吧?伊路只?你——太弱了,根本做不了咒术师,干这一行这是在送死而已。”
“……啊?……”
伊地知甚至忘记纠正他纪错了自己的名字,只是呆滞地站在原地,几乎感觉自己听错了。五条悟虽然是出了名的性格乖张,但也是出了名的从来都懒得对别人指手画脚,是个虽然任性、可权力欲也很低的大少爷罢了。
同样的话题,换成夏油杰学长才有可能会说“做别的事情也可以帮助到普通人,不是做咒术师才有价值”这样劝阻的话,五条悟是那种只会讲“无所谓,生死有命,爱做就做,反正大家迟早都会死”的类型才对。
“我只是……虽然我很弱,但我还是觉得,只要,只要尽我所能就好!二年级的灰原前辈不也是这样……”
以为这是什么考验,伊地知急切地辩驳起来。他深知自己确实实力差劲,这无可辩驳;可是他想要拯救别人的心灵、愿意为了保护普通人而去奋斗的信念,是绝对没有半分虚假的。可是压过他激动颤抖声线的是五条悟依然平静却无可动摇的声音:
“所以灰原死了。”
怎么会……
伊地知站在原地,瞳孔缩紧了。家入硝子刚刚一直在沉默抽烟,此时靠着墙边从嘴里拿出烟卷,疲倦地叹了口气,低声说:“够了,五条,他迟早会懂的,你不用非要在现在说……”
“到死前才明白就晚了,到见到尸体时再告诉他们这些事也晚了,何况连尸体都不一定能见到。”
五条悟其实看起来并不是情绪非常差或是什么,最起码那一刻,在他毫无温度的苍蓝双眼中,伊地知只能读出一种仿佛洞察了世事和由此而生的遥远:
“你想一想吧,学弟。如果死了的话,连听这些讨厌话和反驳我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我真是迟钝得无药可救啊。伊地知疲倦地用手捂住眼睛,闻到了自己袖口上淡淡的檀香,是在车内染上的。这个气味终于带着他回到了十一年前,回到了他入学第一天、和二年级学长观南镜握手的那个下午。他终于回想起对方从高专制服的袖子中露出的手腕莹白,一条冰凉蓝宝石眼睛的衔尾蛇手环扣在上面,袖口里浅浅弥散出的香气和他已经闻了快十年的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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