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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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街头的看客越聚越多。</p>

江连横混在人群中，袖手，旁观，不动声色。</p>

直至那个身穿白色西装的男人闯入视野，他才微微皱了下眉，谈不上诧异，但总归是有点意外，巧了。</p>

李正西在耳边悄声提醒道：“哥，那人好像是梅先生。”</p>

江连横点点头，没搭话，反而示意西风不要多嘴，静观其变。</p>

这时候，围观的看客中，早已没人再去关心方才的街头斗殴。</p>

于是，江连横和李在淳等人，就像是刚出科的戏子，暖场过后，便静悄悄地退居幕后，将舞台腾出来，让给真正的大蔓儿压轴登场。</p>

有好戏看了。</p>

所有目光都汇聚在十字街心，破裂的木箱，散乱的土货，以及三金公司的标志印章。</p>

窃窃私语，众说纷纭，人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却没一个敢站出来，将眼前这层窗户纸捅破。</p>

只有梅先生例外。</p>

不知是真愣，还是装憨，他竟直接走到街心，蹲下身子，扶正快要散架的木箱，自顾自地归拢起地上的土货，最后拍了拍手，又拄着膝盖重新站起来。</p>

“报官吧！”他环顾左右，摆出一副惯看世事的神情，“抢劫可是大案，这边算法租界，得有人去通知黄探长一声。”</p>

看客唯恐避之不及。</p>

大伙儿只是来看个热闹，并不想掺和其中。</p>

这么大的事情，谁若是去报官，明明不相干也免不了诸多麻烦，至少要在巡捕房交代一遍来龙去脉，再配合做份口供笔录，忙忙叨叨一整宿，吃力不讨好，反惹来一身臊气。</p>

但“三大亨”的耳目遍布市井，周围几个地痞见状，却立刻飞奔出去通风报信，急于在黄探长面前邀功请赏。</p>

梅先生见有人去报官，便指了指地上的货箱，提议道：“东西放在这里影响交通，巡捕过来之前，先把箱子挪到路边吧，大家有没有意见？”</p>

大伙儿互相看了看，无人应答。</p>

“那就我来搬吧！”梅先生自告奋勇，“哪位有时间，麻烦来帮我做下人证好不啦？”</p>

他不问倒还好，这一问，围观看客立时后退几步，连连摆手。</p>

“这位先生，侬来帮我做下人证好不好？”</p>

“我？不不不，我还有事呢，先走了。”</p>

“那位爷叔，侬看起来不太忙，过来帮帮忙好不啦？”</p>

“谁？我可不行，我眼神不太好，走了走了。”</p>

不是大伙儿不热心，若是换成其他货物也就算了，三金公司的烟土，谁敢担保？</p>

能躲就躲，万一是圈套呢？</p>

有不少人看清状况以后，不愿继续逗留，抹过身便匆匆走了。</p>

梅先生左右问了一圈儿，不见有人应答，而且全都离他远远的，不禁冷叹一声“人心不古”，随即便独自捧起货箱，将其搬到街边，等着法捕房派人过来查案。</p>

众人看不太懂，但莫名觉得他很正义。</p>

这时，温廷阁和李在淳缓步走到江连横身边，悄声提醒道：“东家，待会儿法捕房派人过来查案，肯定要过问刚才斗殴的事儿，趁着现在人多，咱们也该走了。”</p>

江连横点点头，该是抽身事外的时候了。</p>

他朝梅先生瞥去两眼，随即转过身，冲旁边那几個高丽棒子说：“这次辛苦哥几个了。”</p>

“小意思。”李在淳笑了笑，“江先生以后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不要客气，毕竟我们义烈团的人，在关外还需要江先生多多照顾。”</p>

“放心。”</p>

“好，那大家就别再耽误了，赶紧散了吧！”</p>

双方来不及好好话别，互相点头致意后，便在十字路口各自转身离去。</p>

李在淳叫上几个高丽棒子朝英租界而去；江连横则带上温廷阁和李正西回去老城厢方向，没见到刘雁声和闯虎的身影，不知是没来，还是有其他事要忙。</p>

…………</p>

今朝夜头，注定夜长梦多。</p>

尽管天色已晚，三金公司土货遭劫的小道消息，却仍旧在十里洋场快速蔓延开来。</p>

随着江连横等人离开爱多亚路，“三大亨”的耳目也在法租界内奔走相告。</p>

有人去巡捕房通风报信，可黄探长并不在那里；还有人去黄公馆汇报见闻，可黄探长也不在家里。</p>

说有急事儿通禀，才被管家告知：“黄老爷听戏去了，在老城厢东边的‘新舞台’。”</p>

于是，众探目便如百鸟归巢般蜂拥过去，说明情况，邀功请赏。</p>

……</p>

……</p>

黄锦镛今年五十三岁，人过半百，老夫少心。</p>

沪上人人都知道他爱听戏，无论是京戏，还是绍兴戏，都爱听，但却谈不上“票友”，只能算是个“捧角儿的”，全因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这辈子跌过最惨的跟斗，就在戏子身上。</p>

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没人敢提，黄锦镛照旧流连于各家戏园。</p>

戏曲虽说不算新生事物，但在眼下却是最时髦的消遣。</p>

各大名家锐意进取，服化道具推陈出新，文人雅士编写新剧，男女老少，人尽痴迷。</p>

沪上唱戏的场子不叫园、楼、馆，而是一律统称“舞台”，新舞台、共舞台、大舞台……</p>

因为弃用了旧式的柱方型戏台，而改用了西洋的半月型舞台，座席有坡度，台上有聚光灯、可更换的布景，所以深受追捧、反响热烈。</p>

只有老顽固不乐意，斜眼看着那些新舞台、新戏服、新本子、新唱腔，频频摇头兴叹，说缺少意境，哪里还算是戏，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全让这帮小年轻给糟践了！</p>

可惜没人搭理他们，梨园行当也从未像今天这般红火。</p>

戏子间有句俗话——京城学艺，津门扬名，沪上挣钱。</p>

新舞台今晚请的也是北方的名角儿，唱的是京戏经典曲目：《虎牢关三英战吕布》。</p>

黄锦镛生得肥头大耳，塌鼻梁，肿眼泡，嘴大吃四方，确实有几分富贵相，远远看过去，活像一尊穿金戴银的大佛，派头十足。</p>

此刻，他正在一众门生的簇拥下，坐在雅间里听得兴起，满面红光，神情得意。</p>

便在这时，有人“噔噔噔”地跑过来，慌张大喊：“师父，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p>

“嗯？”</p>

黄锦镛怪腔怪调地应了一声，头不动，只是微微斜眼，在来人的脸上冷冷扫了一下。</p>

那人顿时怔住，旋即二话不说，“啪啪”先扇自己俩耳刮子，跪下来连连磕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打扰师父侬听戏了。”</p>

黄锦镛不再看他，转而继续看向舞台，冷哼着问：“说吧，出什么事了？”</p>

来人环顾左右，不敢高声，于是便俯在师父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p>

黄锦镛听后，脸色骤变，当即怒拍桌案，厉声问道：“谁干的？”</p>

“不知道，听线人说，应该是往闸北那边跑了，之前听杜先生那边的弟兄说，好像……好像是跟什么斧头帮有关。”</p>

“什么他娘的斧头帮，到底怎么回事！”</p>

黄锦镛的吼声很大，在剧场里显得格外刺耳。</p>

一时间，底下的看客不敢再捧场叫好，就连台上那几个戏子也都当场愣住，误以为是自己哪句唱得不好，惹恼了黄探长，便怯生生地不敢再唱。</p>

“册呐，侬唱侬的，看什么看！”</p>

黄锦镛叫骂几声，新舞台的乐班才战战兢兢地重新打板儿、拉胡琴，但剧场内热闹的气氛却早已因一人之怒而荡然无存了。</p>

“这件事情，杜镛和张小林知不知道？”黄锦镛接着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