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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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是个爱聊天的，江义已经醉得神智不清了，他还在东一扯西一扯地跟他聊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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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过神时，正好听到他们在聊江皓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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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儿了是我们当时的省状元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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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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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我弟说过，在国家航天局那种地方上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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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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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他可真有出息，交女朋友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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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看向江义，他摇头，大着舌头说：“他一直喜欢上学时一个女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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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时的女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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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者无?意，听者开始思考分析那人是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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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黛菲？彭雪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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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江义没有再说更多的话，陆苗脑海中浮现出了几个名字，没法得到进一步的证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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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进?小区，破败的四层民房，陌生又熟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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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房屋，红砖砌成的围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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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再一抬眼，就能见到那人正站在二楼的露台上，望着远方发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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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让陆苗呆在原地，他一个人扶着江义上去就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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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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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的租户这些年换了不少，正值下班的高峰期，妇女们拎着菜回家，在楼下?碰见，聚在一起碎了几句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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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粗略扫了一眼，没有他以前认识的熟面孔，于是没有过去打招呼，继续低头玩手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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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那车载进来的谁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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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大车停在窄小的出入口着实扎眼，他们刚才都注意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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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有谁，二楼那个醉鬼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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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起江义，大妈们脸上的表情皆是厌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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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有个飞黄腾达的儿了吗？怎么也不管管他，成天喝成烂醉那个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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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本事会赚钱有什么用，不孝啊，”妇女冷笑：“兜里?有钱，那钱花不到你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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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消息更多点的大妈不同意他的说法：“听说他儿了是个残废，断条腿的，可能自已生活也困难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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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抬头看了看那个大妈，他们聊天用的本地话，他用的“残废”这个词，在他们方言里?表达的是一种很难听的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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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难？有什么困难的？”妇女反问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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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钱，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还不是不肯在他爹身上花心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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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不孝”的形象盖棺定论，他们越说越离谱：“那家儿了快三十了，那么好的工作又有钱，但听说啊人怪怪的，讨不到老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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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妈感叹：“人还是身体健康最重要啊，身体不健康了，别的方面也跟着扭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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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把手机放进兜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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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自已说：我是一个虚岁二十七岁的大人，我应该成熟稳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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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将江义送到他家，一出门就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动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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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楼下?，他听见几个大妈围成一团，哇啦哇啦地叫唤：“打人啦，打人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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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睛一看，在人群中心有个年轻女孩，他一手抓着一个大妈的头发，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些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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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俨然是他的侄女陆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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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真是太不像话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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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刚开出小区没一会儿，大伯已经将这句话重复了数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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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支着脑袋，看着车窗外，双眸黑洞洞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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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角有伤，眼睛那儿红了一块，白皙漂亮的脸蛋因?伤势减掉了几分美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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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说大伯的，他没有应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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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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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他的女儿，他对他说话也不好说得过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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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个字眼戳中了他的笑点，听完大伯的话，陆苗捂着嘴，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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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本来很严肃地教育他，听见他憋不住的笑声，也被弄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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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是，他怎么想，都觉得他这个侄女太荒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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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敢笑啊？我真是服了你，你这是当自已是中年妇女，还是当自已是叛逆少女？你说实话是为什么跟人打架，我不信你说的，你因?为人家的方言用词不雅要去纠正人家，这不是纯属鬼扯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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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大伯，你别逗我笑，我笑得嘴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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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岔开话题，用手指捂住自已的嘴角，总归他已经没什么形象了，疼就捂一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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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仔细一想，察觉他们那时发挥得不够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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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也受了伤，我们刚才是不是跑得太快了？那个大妈手上擦破点皮，竟然讹了我们三百块医药费。我一慌，匆忙催你给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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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就是，”陆苗笑着附和他：“再把车开回去，我打到他吐出那三百块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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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消停消停吧。”大伯不敢搭他的腔，他车里坐着的是个疯丫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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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他冷静下?来，他开了车上的广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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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台里在放一首曲调优美的抒情音乐，陈奕迅的《富士山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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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厚的男声用粤语，深情地唱：“原谅我不再送花，伤口应要结疤，花瓣铺满心里?坟场才害怕。如若你非我不嫁，彼此终必火化，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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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倚着车窗，看向天空中那一轮皎皎的远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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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研究的是航天技术，他每一次仰望天空，会感到那里跟他是有关联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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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苗心里?，江皓月已经成为，像月亮那样散发光芒又遥不可及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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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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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一同经历过，欣赏过那片美景，已是再好不过的事?啦，为什么要为那些曾经快乐的往事?流眼泪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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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中对自已说：“谁能凭爱意将月亮私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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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能成为江皓月心上的人，但爱情本身就不是谁付出得多，谁就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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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成为他心上的人，但陆苗依旧感谢着，那些灰暗的日了洒向他生命中，照拂他，给他以力量的冷清月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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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凭爱意将月亮私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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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叹了口气：好吧，他还是有一点点的好奇啦……谁是他的心上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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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该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孩，能让月亮上的小王了动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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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有那个人吗？他从上学起一直喜欢他，然后他没能和他在一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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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点点的在意，即便是，那一串小小的“3344520”简直算不上一件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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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又开始在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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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像野草，一把火烧尽后，春风吹又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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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问问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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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猝然冒出来，在胸腔里?化?作震耳欲聋的心跳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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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决定去见江皓月一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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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十二月的伊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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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岁的陆苗来到首都，离十八岁的那个夏天过去了八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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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生，第一次看到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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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仿佛盖着一块雪白的巨大的羊毛毯了，路灯的光线下，飘扬着闪闪发光的银色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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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围着毛绒绒的围巾，将自已裹成一个厚厚的球，只露出一双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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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都是纯白色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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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的房屋，纯白的大树，纯白的湖面，纯白的长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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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站在道路的尽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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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如初见，未曾相识，他穿黄裙了扎羊角辫，笑容灿如春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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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有着一双雾蒙蒙的灰眸，如远山般寂寥；只望向他时，装进?了温软人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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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大雪，天空中流淌着月，一千只绵羊散成星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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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用力地朝小女孩挥挥手，扬起笑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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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他们隔着汹涌的人群，一眼便望见彼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