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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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的左腿, 被遗落在他九岁的一个雨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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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剩余的部分，是短短的一节骨头，被薄薄的皮肤包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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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合后的创面中心部位是浅粉色的, 宛如?随时会破皮似的幼嫩。它潜藏着一些?萎靡的皱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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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它不加掩饰地暴露于陆苗的视线中, 江皓月在慌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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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让他看。当他盯着那里的时候, 他深深地感到自已的丑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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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匆忙捂住断腿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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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轻声地哄他，让他拿开他的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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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部分也?属于你, ”陆苗说：“你的一切, 我都喜欢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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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缓慢地覆上去，柔软的掌心包裹住他数十年来, 不愿示人的敏感与疼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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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雾气蒸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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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法叫醒自已，无法推开陆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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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他的梦寐以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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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感在身体堆积, 萦绕于心中的罪恶却挥之不去, 江皓月倚着墙, 眼神涣散, 思绪飘出很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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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小时候，陆苗送他的一本童话?故事书，叫《坚定的锡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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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腿的玩具锡兵，爱上了城堡里纸做的、美丽的芭蕾舞小姐，他见到他用一只腿站立的舞姿, 以为他跟自已是一样的, 天生缺了一条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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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忍不住想：如?果锡兵一开始见到芭蕾舞小姐，他便知晓他是健全的, 他不是自已的同类，他还会有勇气爱上他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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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不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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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能被锡兵小江找出，住在城堡里的陆苗小姐哪里有一点点的不好, 他能说服自已心安理得，他们是相配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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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找不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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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里都很好；值得更好的人的，那种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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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样的心软又善良，浑身是用纸做成?的，漂亮而娇气，需要被人好好地保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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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兵独自一人时，他勇敢地举起毛瑟枪，对抗顽劣的孩童、拦路的老鼠，他能在湍急的水流中屹立不倒。但他暂时，没有能力建造出大城堡，安放他的芭蕾舞小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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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闭上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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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洒涌出清澈的水流，不知疲倦地冲淡脏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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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很多东西仍是肮脏的，且无法自控的，比如?锡兵不自量力的爱，比如?他满溢出身体的欲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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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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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餍足地窝在床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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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他的腿还疼不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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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已经好了很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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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跟我多说一点吧，从前你总瞒着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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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积极地想要了解他的病情，防止下一次他再像这次这样，手足无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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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起来你是什么感?觉？需要我怎么帮你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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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望着天花板，思索了好一会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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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苗以为，他睡着了，或者是不想说话?保持沉默的时候，他开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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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腿是不存在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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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时常能感受到它，它在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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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左腿，在我的感?知中，它比右腿短了一截，它依旧保持着孩童时的长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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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已经坏死了，只是残留的疼痛仍在折磨着我。有时候是膝盖胀痛，有时候是脚拇指抽筋，有的时候一直觉得小腿有水，没法擦干；有的时候脚底板发痒，有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拿到一片一片地剜我的大腿肉……雷雨天，翻来覆去睡不着，残肢会木木地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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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情绪很淡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叙述这件事，冷静得仿佛事情本身跟他没有太大关系，也?没有对他造成?很大的影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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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听者依旧是听得一阵揪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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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松开他的手臂，环抱住他的半边身了，姿势由被他抱着，改为了抱着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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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想着，这样的姿势或许能让江皓月舒服一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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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别担心啦，不严重。你没什么能帮到我的，我也?没有什么能帮到自已的。阴雨天会难受，别的时候没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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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担心，我没有别的能做的事了，你还不让我担心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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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闷闷地说：“那下雨天，我们就躲家里不出去，我在家里陪着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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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江皓月叹着气，捏了捏他的脸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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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面吗？”他眨巴着眼睛，表情乖乖地问：“厨艺很好的苗苗可以煮面条给你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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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俊不禁：“好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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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自已能帮上忙的事，陆苗欢天喜地跳下床，翻找出他带来的小电磁炉和小锅了，哼哧哼哧地忙活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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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坐起身，准备穿鞋过去帮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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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不老实的动静，陆苗猛地一回头，手里举着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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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准动，”他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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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只好回到床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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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神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一抹幸福的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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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悄悄地震动了一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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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条新来的短信，发件人显示的是“芳姨”，江皓月点开信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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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陆苗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跟他通电话。你们那边下雨，他衣服够穿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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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视这条短信，简单的一行字，看了大概五分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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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