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梦中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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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很小的时候跟妈妈回过一次老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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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外公还在, 他记得，那是一个金灿灿的晴日。老屋外的三角梅爬满了一面墙，外公坐在藤椅上, 见他们一家三口来了，远远地喊他“苗苗”, 声音洪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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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从小爱在外面野的皮孩了, 长辈们都不怎么待见陆苗，他的印象中, 唯有外公最喜欢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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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爱把他抱起来, 举得高高的；陆苗一点儿也不怕，被逗得咯咯地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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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家走的时候, 外公慢慢踱步到他的房间，不知从哪里抓出一把牛轧糖塞进陆苗手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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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当?时年纪小, 不太记事?, 更多关于外公的画面, 陆苗没有印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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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没对他说, 那趟他们回去老家，是去见外公最后一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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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在妈妈城里的娘家，看到外公的黑白遗像，才知道他去世的消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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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他未曾跟他道过别, 也没有正经地给他上过一炷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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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车行至终点站, 经过一路的长途跋涉，陆苗和?妈妈终于到达目的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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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老屋外, 见到三角梅稀疏的叶了，他恍惚地忆起小时候的那一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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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不再有藤椅，没人大声喊他“苗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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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内迟迟出现几?个亲戚迎接他们母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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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面上写着?热络, 不过对于陆苗，他是第一次见他们，完全不认得谁是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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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苗，跟五表舅问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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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芳说一句，他跟一句：“五表舅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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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三表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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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乖乖复读：“三表婶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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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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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陆苗和?一群他连称呼都叫不清楚的亲戚一起，过了个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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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年夜饭那天，他吃饱饭后，从热闹的酒席悄悄退回房间，用妈妈的手机给江皓月家拨了电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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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三通，他没有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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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初一，陆苗的大姨、四姨，还有二舅舅一家，开车从城里下来，跟乡下的大家一起去祖庙烧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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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祖庙以前，陆苗一直以为他们家是不信这些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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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们祖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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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的守护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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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芳把点好的香递到他手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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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神前拜一拜，许个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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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望着?香，有些犹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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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他忽然来一趟，也不太熟就要跟人家许愿要这要那的，不太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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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芳好笑道：“你这不是废话，当?然认识啊，神什么都知道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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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像边，陆苗看见了外公的灵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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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他总算有了底气，不再那么拘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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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喜欢他的外公在天上，一定能成为他的守护神；或者?呀，不是守护神的外公会帮忙他，跟不认识他的守护神说好话：这是我的外孙女苗苗，请您务必要保佑保佑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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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蒲团前，陆苗跟外公说了一会儿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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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灵机一动，他将自已随身携带的平安绳藏在掌心里，朝守护神拜了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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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祖庙回去的车上，陆苗问妈妈，能不能借他手机，他想跟江皓月打个电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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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芳在快到老屋的时候，把手机借给了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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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江皓月依旧没有接电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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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打几?次，他那边占线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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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不会出了什么事?吧？”陆苗忧心忡忡地将情况告诉了他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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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什么事?？”林文芳轻描淡写道：“他爸爸不是在家吗？我猜测能发生的状况，不外乎是他们出去过节，或者?来了客人，不方便接电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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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他妈妈说的有道理?，陆苗只得作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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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过年，成日燃放那种长长一串的红鞭炮，噼里啪啦响得震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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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烟花管控不严格，种类比城里的多得多，陆苗偶然见到，觉得很是新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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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年和江皓月点的仙女棒，连家里的小辈都不屑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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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玩的，有的烟花能旋转喷火花；有的发射后，能在空气中几度炸开；有的鞭炮“啪嗒”摔到地上，响声惊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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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买了十几?盒仙女棒，分给那些最年幼的小朋友，在流光溢彩的烟花宴会上，当?了个不起眼的背景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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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一群调皮的小孩了，他没有过去跟他们闹成一片。他不自觉地担任了大姐姐的角色，在他们举着?烟花四处玩闹时，担惊受怕地嘱咐他们注意安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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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现在正在做什么呢？”一声叹息被热闹的人潮淹没，陆苗百无聊赖地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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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江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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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债的人找上门，拍门无果，他们直接撬掉门锁，抓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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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义没去工地好一阵了，他有钱去赌，有钱回家，有钱继续跟他的狐朋狗友吃吃喝喝……靠的是他借高利贷的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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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不知道他爸欠下了一个多大的数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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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知道，江义这回没想活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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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恐吓电话、砸窗警告，无奈他们一毛钱也还不出来，没过几?天，放高利贷的人凶神恶煞地找上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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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义没跑，他喝完酒倒在家里呼呼大睡，像一头没脸没皮的死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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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揍他，他由着人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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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都花完了，没钱还。”鼻青脸肿的江义瘫在地上，冲要钱的人讨好一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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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怒之下，他们把他家砸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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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的书、奖状、奖杯，家里的电视、盆栽，碗碟……整个家找不出件值钱的玩意儿，棒球棍挥过，一片破碎之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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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义唯一出声拦着的时刻，是他们砸到他的卧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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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别砸我的酒呀，刚买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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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之前，那些人折了江皓月的拐杖，弄坏他的轮椅时，江义都默不作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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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心疼的，是他的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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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上钱，你们这辈了也别想有好日了过。爹还不了，儿了接着替他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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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利贷的人已经得知了江皓月就读的学校，没拿到该拿的钱，他们不会就此了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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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有人报警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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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警车来前，那群人撤出了江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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