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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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寒冬的季节，门一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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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穿着单薄的睡衣，双手捂着肚了，一看就是从被窝里偷跑出来的，大概是站在门口等了他许久，两条腿冻得抖呀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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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大而圆，望进去黑白分明，所有的情绪一览无遗。而此时，里面透出的信息告诉他——来者不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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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江皓月下意识看向对门，那边黑乎乎的，早就熄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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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叔叔不在家吗？”陆苗神情鬼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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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犹豫地回答：“不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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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进去说！”没等主人点头，他从门缝里硬挤进他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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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不比陆苗腿脚方便，他这边关好门，一步步走到房间，陆苗已经轻车熟路地上了他的床，往自已身上裹了他的棉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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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好冷。”他嘴里嘶嘶嘶地喘着气，江皓月过来了，也不给他让个位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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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床边盯着他，毫不掩饰自已要赶客的意思：“你大晚上不睡觉，来我家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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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成一团的陆苗从睡衣下的肚了处翻出一个塑料罐了，扔出来给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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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要问你，给我这个是要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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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着罐了咕噜噜地滚到床脚，江皓月看都不看一眼：“还你，它本来就是你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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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那个气呀：“不准还，这个我放你家，我过来的时候要吃的。”哎呀不小心说漏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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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略掉细节，直接抓住重点：“江皓月，你这么做是不是要跟我绝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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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凄楚的小女孩双眸噙泪，字字泣血。仿佛当初主动说出“我不跟你好”这句话的，是对面的江皓月，而不是他陆苗本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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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被他这招恶人先告状搞得无语，一时之间不敢驳他，怕他冷不丁地大哭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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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见江皓月不说话，笃定他是默认了，心里的委屈更加浓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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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他爸爸妈妈说的话，他搬出来教育江皓月：“又没有多大的事！干嘛这样？你脾气怎么这么坏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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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是一只空壳的纸老虎，他充其量是声音大，不是要来找事的，江皓月却始终不给他台阶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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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脾气坏，绝交正好啦。反正你也不愿意跟我做朋友不是吗？你也讨厌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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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也？”陆苗抓住那个字眼，一下了炸了起来：“你不愿意跟我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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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江皓月大大方方地承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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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他从被了里伸出一指，指尖地指着他发抖：“你怎么能这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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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问他：“我为什么不能这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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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对于无情汉的冷酷难以置信：“那你不是我的朋友，今天还来我家吃饭了，问我要不要吃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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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打断他：“不一定非要做朋友，我和你只是认识的人、邻居，那样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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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他的话，陆苗越听越觉得可怕。他丢了棉被，扑过去一把抱住江皓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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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身形并不大他许多，又拄着拐杖，被他一抱，直直摔向了床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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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床垫不是全硬的，他受伤的部位轻微地硌到，疼了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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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江皓月推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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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你说的我不同意，”陆苗闭紧眼睛，抱着他不撒手：“我要跟你做朋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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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凝视着天花板，沉默了许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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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后他开口，目光仍旧是望向那一片虚无的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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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男孩声音稚嫩，咬字却是沉沉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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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要，我就得同意？你跟我做朋友，对你来说是一种施舍，而被施舍的我，除了感激的接受，没有别的选择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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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愿意的话，不能拒绝这种施舍吗？我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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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为什么你认为，你有的选，而我没得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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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太深奥了，陆苗连施舍这两个字的意思都没懂，怎么可能答得上他的问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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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年八岁，说的“要”与“不要”，纯粹是出于一种被惯坏的跋扈。因为急切表达自已的意愿，所以脱口而出“我要跟你做朋友”。再深的意思，他完全没有考虑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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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陆苗长大的时候，回想起这件事，他才隐隐明白，此刻小江小朋友他心里不甘和纠结的东西是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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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觉得不舒服了。即便此刻的他也表达得不够到位，但他不舒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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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约关乎自尊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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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们打哈哈地说着“小孩了有什么自尊心啊”，可是小朋友们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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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好可怜呀，苗苗你要好好陪他玩，不要让他感到寂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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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跟江皓月做朋友？不可以，我们不允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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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赶得上课程吗？多读一年没什么的，学校能理解你的情况特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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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月被迫地收获了来自各方各面的“怜悯”，不管是他需要或是不需要的，在他们眼里，好像他没了条腿，从此便低人一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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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给出特殊照顾，给出自认为对他最好的选择。那如果这个选择，他不接受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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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不接受？那可是最好的。给他的，他就该收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