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番外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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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年夜饭已经进行到中后段, 桌上的菜温热有余但并不烫人。</p>

周老爷子砸过来的那个汤碗却不同，饭后养生的药膳，才端上来片刻, 热气滚滚, 这导致他将碗摔过去的时候被烫到没砸实。</p>

汤碗在周嘉荣面前的桌上磕爆开，热气轰然一散，碎瓷乱飞。</p>

期间混杂椅子骤然挪动的摩擦声。</p>

短短的不到一秒的时间, 其实发生了很多事。</p>

在汤碗砸过来的时候，周嘉荣站起来，挡住了祝余，然而他防备周老爷子, 却没有防备身后的祝余。</p>

只觉一道大力将自己拽的往后，怀里砸进了一个人。</p>

是祝余。</p>

祝余很庆幸, 从进入这栋房子之后，他就一直心有防备。</p>

防备周老爷子的暴力行为。</p>

拉开周嘉荣之后，暴躁的对周老爷子吼一句“你干什么？”又拽着周嘉荣上上下下的看，还好没事。</p>

手腕被握住, 祝余听到周嘉荣叫他：“余余”声音很奇怪, 轻而促然，像怕惊飞了谁的魂。</p>

“啊？”他顺着周嘉荣的目光看过去。</p>

咦......小臂的地方薄裳湿漉漉，再往下手背上有血迹，后知后觉的疼。</p>

祝余冬天一定裹的像熊一样，不会像周嘉荣那样穿个羊毛衫和大衣就好，羽绒服是必备品, 又因为室内热，羽绒服下面或长袖体恤或者毛衫，都是薄款。</p>

之前进来羽绒服就交给了佣人挂起来, 薄薄的毛衫，很容易就被汤水打湿。手背上是被碎瓷片划的，就是这么寸，血珠子很快冒起来，又往地上滴答......</p>

看到了，禁不住“嘶”了一声，好特么疼！</p>

在这期间，周嘉荣已经飞快的撸起了祝余的袖子，要带着他去冲凉水。</p>

烫伤等不了。</p>

急到甚至来不及算账。</p>

周老爷子肌肉松弛的面颊，不自觉颤动两下。</p>

从没被人这么呵斥过，还是被原以为温顺的，从来看不上眼的一个小辈......</p>

周元朗刚才被呛到丢了脸，眼见周老爷子被祝余呵斥，腾的站起来：“混账东西，大呼小叫的......”</p>

话没说囫囵，卡在了嗓子眼，再然后是一声惨叫，是被周嘉荣砸过来的，还剩下大半盆的鱼汤连带瓷盆，狠狠的惯在了胸口。</p>

这还不算。</p>

周嘉荣一脚踹在桌子边缘，中式实木大桌，重量不轻，可竟让他踹的硬生生往后挪了大半米。</p>

桌子一动，连带和周元朗同坐在一侧的周铭也受到波及，被桌子撞的连人带椅全倒了过去，痛呼声、佣人的惊叫、桌椅腾挪的刺耳摩擦声.....</p>

餐厅里兵荒马乱。</p>

祝余也被惊呆了。</p>

他的关注点都在周嘉荣身上，看到对方一瞬间狰狞暴戾到让人畏惧的脸色，甚至来不及思考，没事的那只手揽着周嘉荣的腰：“我没事，周叔叔......我没事......”</p>

比起报复，周嘉荣的暴躁更让祝余担忧。</p>

不应该是这样，大佬应该永远优雅笃定，会撸猫，会抱他，不是现在这样，命都不要的去干架。</p>

这不正常。</p>

一切发生在极快的时间内。</p>

周老爷子现在不是被祝余冒犯的怔楞，而是完完全全的被惊呆了，他印象中的周嘉荣，虽然爱憎分明，但在老宅沉默的石头一样......</p>

他承认在这一刻，看着眼白充斥血丝的小儿子，畏惧了，畏惧到没有第一时间质问对方怎么敢对侄子和大哥动手。</p>

因为在周元朗说话前，周嘉荣其实是看着他的。</p>

那种眼神......</p>

那种眼神周老爷子不敢回想，宁愿是自己的错觉，只心道如果他不是还有着一个父亲的身份，也许砸在大儿子身上的鱼汤，就会冲着他。</p>

周嘉荣顾不得其他的了。</p>

暴怒在被祝余抱住腰稍微被抑制，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些。</p>

他带着祝余去厨房，凉水哗哗而下，胸口起伏不定，只盯着祝余的手臂看：“疼不疼？”</p>

都红了。</p>

又让一个佣人去拿医药箱。</p>

烫伤的话，最佳处置方式是在冰水下冲至少半小时，将伤害降到最低。</p>

疼还是疼的，火烧火燎的感觉是在皮肤底下，胳膊上的神经好像和火钳缠在一起，难受的想在手臂上割开口，往里塞冰块。</p>

祝余语气平稳的回：“衣服挡了一下，不是很疼。”</p>

至少现在没起泡，看着也不严重。</p>

他不想再刺激大佬，也没提刚才客厅里发生的事，不过周元朗的叫嚣声还能听到，说实话很像泰迪对狼狗叫嚣。</p>

只敢扯着嗓子喊。</p>

当泰迪身边的主人离开，泰迪就也夹着尾巴溜了。</p>

很可笑。</p>

不知冲了多久，祝余感觉手臂都冰凉凉木愣愣，水龙头才被周嘉荣关掉。</p>

手背上的伤口也已经包起来，看着并不很严重。</p>

他看着大佬依旧阴沉的脸色，脸颊在对方胳膊上蹭一蹭，像小动物交流时互相抵触角一样，语气轻快：“这点小伤，不是很疼，周叔叔，你再匀我半瓶可乐就好了。”</p>

祝余不是怂包，如果换个人砸他或者砸大佬，非得当场就还回去。</p>

可是现在，不知道怎么办。</p>

周老爷子一个快七十的人，能受得住他一拳或一脚吗，即使能，再怎么样都是大佬的父亲，亲生的。</p>

人总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难处就在这里。</p>

最好的处理方式，应该是以后再不来往，全当陌路。</p>

在这期间，客厅恢复寂静。</p>

佣人们沉默而快速的打扫一片狼藉，干活都是远离厨房祝余所在的这一角，生怕被波及。</p>

至于周元朗，被周老爷子勒令上楼去了。</p>

周老爷子血压升高，被扶去了自己的房间，或者这也是一种暂时回避的方式。</p>

他隐隐后悔自己的冲动，明明已经预感到周嘉荣已经不受控制，为什么不能徐徐图之，也许是对方以前太听话了。</p>

还偷偷吩咐人看着周嘉荣的动向，包括祝余的伤，及时汇报。</p>

至于道歉，没想过。</p>

厨房里，</p>

脑袋被扶正，肩膀被握着，祝余被迫对上周嘉荣的俊脸，看着大佬严肃的面容，有些不习惯，眨巴眼睛：“周叔叔？”</p>

脸颊被碰了碰，因为同样在水流下泡了很久，周嘉荣的指尖温度很低，像几滴雨落在祝余的脸上，冰凉。</p>

周嘉荣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p>

他还裹着很浓重的郁气，为祝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伤，想问刚才那样是不是吓到了他，又没有问。</p>

只重复了一遍：“我会给你一个交代。”</p>

这天晚上，两个人没有回润园。</p>

就住在了老宅。</p>

周嘉荣带着祝余上楼，他的卧室佣人每天都打扫，干净冷清但能睡人。</p>

他让祝余上床，然后要出去。</p>

祝余不想让大佬出去，老宅里能让大佬去见的就那么几个人，除了周铭，另外两个都不怀好意。</p>

不过知道拦不住。</p>

举着涂抹了烫伤膏的手臂：“有点疼，你受伤了我会更疼.....”</p>

周嘉荣垂眸看他，将人抱回床上，又盖上被子：“很快回来，一根头发都不会少，我保证。”</p>

他去了书房。</p>

不出意料，那个名为父亲的人在等。</p>

周老爷子吃了降压药，又私下训斥了大儿子一顿，就来这里等。</p>

看着高大的小儿子，还有对方一直漠然的脸上显露的阴沉，态度比平常柔和了几分：“你不该和你大哥动手。”</p>

周嘉荣直视眼前苍老又自负的人。</p>

他以前总是半垂着眼，对方说什么都回答“知道”，然后去履行，行尸走肉不过如此。</p>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真正的行尸走肉。</p>

头一次没有肃然站在原地，而是拉了把椅子坐在周老爷子对面。</p>

父子两个隔着一张办公桌相对而坐。</p>

周老爷子脸色一寒。</p>

周嘉荣神色阴桀：“父亲，你应该庆幸祝余在场，他脾气好，还爱干净，不喜欢见血。”</p>

否则，周元朗不会那么轻易就过了这一关。</p>

周老爷子听懂了周嘉荣的未尽之意，如果人有软肋，周嘉荣的软肋是祝余，那么他的软肋就是爱妻留下的儿子和孙子。</p>

站起来：“放肆！”</p>

周嘉荣充耳不闻，平静到让人胆颤：“父亲，我在母亲临终前答应过，要听你的话，要孝顺你，要对周元朗和周铭好，她爱你，便也让我奉献，我做了，还差两年就够十五年，你们养我十五年，我还十五年。”</p>

这才是他一直唯命是从的原因。</p>

周老爷子质问：“那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p>

他已经记不起周嘉荣的母亲长什么样，但这不妨碍他抓住对方话里的重点，质问十五年为什么没到期。</p>

周嘉荣觉得很有意思，大概是和祝余在一起久了，对方丰富的情感也感染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不再那么遥远和漠然。</p>

好的坏的，开始计较起来。</p>

他笑了下：“现在啊，觉得以前的那个周嘉荣有病，所以打算治一治。我要补偿，为祝余的伤还有惊吓，还有，您得去道歉，并且许诺永不再犯。”</p>

周老爷子：“补偿可以。”至于道歉，绝对不行！</p>

周嘉荣站起来：“我不是在跟您商量，初三过后，就不等了。”他离开，身后传来周老爷子语气莫名的问：“你怎么变成这样？”</p>

周嘉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重要并且还浪费时间，他不想让房间里的小崽子等太久。</p>

不过心里难免想一想。</p>

是看着母亲围着周元朗转却忘记自己的生日的时候？是周元朗将他关在地下室一天一夜，被找到后没有安慰，而是众人毫无波澜的各干各的事？又或者是母亲放弃抢救，抓着他的手一遍一遍确认他会像她一样，温顺且无怨无悔的爱着那个名为父亲的人......</p>

太多了，记不住，也不想记了。</p>

早就变了而已。</p>

只是以前可以得过且过，想着熬时间，十五年后离开这个地方，再不回头。</p>

那是以前。</p>